萧云浠身边，统共只有这么几个女人而已，是谁害死了上官宝儿，现在不是一目了然了吗？如果此事与敬贵妃有关，在萧云浠质问她的时候，她就不会理直气壮的回骂他。更何况，她已经身犯死罪，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会介意供述出另外一条犯罪事实吗？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事与她无关。

不是敬贵妃，也不是自己的母妃，永福宫的那一位，更加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唯一一个人了。

不过，这倒是大出人之所料啊。若不是上官宝儿引荐，凭她一个婢女的身份，凭什么混到今日皇妃的位子上？上官宝儿待她情同姐妹，从未将她当做下人看待，可她却如此狠得下心做出这等事。以怨报德？真没看出来啊，那么一对毫无存在感的母子，居然也能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

赵王宜宏这样想着，鼻子里不自觉的冷哼一声：我正缺个帮手，她倒是最合适的人选。

见过了圆觉，待赵王妃韩素云一回京，他便神不知鬼不觉的重新混入仪仗中，马不停蹄的赶入宫中，向萧云浠请罪：“儿臣携王妃去江南游历，久居山寺之中，不问世事，竟不知周党祸国，京中大乱，救驾来迟，请父皇赎罪！”

萧云浠赶忙摆摆手示意他起来：“不碍事，都过去了。你一路奔波，辛苦了，起来坐吧。”

“谢父皇。”赵王宜宏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行至一侧的椅子上坐下。

父皇赐座，于他而言，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以往每次他来昭室殿，不是隔着殿门请刘玉传个话，就是进来跪着说完了事，一声不吭的退出去。萧云浠还从未与他面对面的坐下来谈论过什么。

赵王宜宏贴着椅子沿儿不大自然的坐下去，等着萧云浠说话。可是萧云浠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他心中着实一惊。

“你母妃去的早，那时朕刚登基不久，又兼皇后有了身孕，你母妃的祭礼办的很仓促，陵寝也未妥善修建。前两日，朕已同礼部讲了，让他们年后把你母妃的陵寝再重新修葺一下。如没什么特别的事，过完年你就别急着出京了，督促着他们办，想必更妥帖些。”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说的赵王宜宏心头一震。莫说母妃去世后的这二十年间，就是在母妃刚刚逝世的那几天里，萧云浠也从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今日他是怎么了？迷途知返，将功补过吗？是敬贵妃回骂他的那些话，让他有了悔过之心吗？

赵王宜宏诧异的抬起头来，盯着萧云浠半晌不语。这些话，若放在二十年前说，或者放在十年前说，都会让他感动不已。可是现在，不会了，一切都太晚了。人心由暖转凉易，由凉转暖却太难了。

萧云浠并未计较赵王宜宏的冷漠，继续自顾自的道：“朕记得，十一月初六，是你的生辰，本该替你庆贺的，因你不在京中，又赶上周党叛乱，所以耽搁了。朕想着，过两日，等你解了旅途劳顿，朕和你的两个兄弟亲去你府上，替你庆生，不知你意下如何？”

呵呵，庆生。他从不知道，父皇还会记得自己的生日。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每年过生日时的景象，因为父皇不在意，宫里的嬷嬷们便草草应付了事，非但送来些冷饭冷菜、破衣烂袜，还要点着他的额头骂他生不逢时，害她们辛苦劳累的为他筹备一应庆贺之礼。

该受的苦都受完了，在自己最需要父爱的年纪，他选择了冷漠，现在，想用一顿晚宴，就弥补过去的一切吗？父皇啊父皇，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了些。

可这些心里的想法，他不会表现出来。在那个计划付诸实践之前，他还得再忍耐些时日。

“儿臣谢父皇惦念。儿臣一定悉心置办酒宴，恭迎父皇与兄弟们光临！”赵王宜宏跪在地上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好，没事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儿臣告退！”赵王宜宏站起身来，挑帘走出昭室殿。

寒冬的风，真冷啊。赵王宜宏裹了裹斗篷，迎着寒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宫苑的大门。

马车自明德门驶出，一路颠簸，驰回赵王府。赵王宜宏在马车中坐着，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二十年的时间，足以掏空一个人的内心，如今，他早已忘记“情”为何物了。

回到王府，赵王宜宏迈步走回后院的卧房。

刚行至中门，却见几名伺候在赵王妃韩素云身边的侍女，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殿下，您回来就好了。王妃她……”

“王妃怎么了？”赵王宜宏停住脚步问。

“王妃说头痛，把自己关在卧房里，不叫任何人进去。可奴婢们在外面听着，王妃像是痛的受不得了。”

“有这等事？早起我入宫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赵王宜宏十分不解。

侍女们低着头，谁都没有接话。

赵王宜宏略一沉思，又道：“王妃过去没有头痛的毛病。她这样痛了几日了？”

“回殿下的话，从咱们回京的前一天就开始了，每日午时都要痛一个时辰，每回王妃都不叫人在里面伺候。前两天，王妃并没有发出什么动静，许是痛的不太严重，可是今日，好像又厉害了些。只因一路上您病着，奴婢们才没有回您。”

哦？赵王宜宏心中一惊。回京的路上，他并非病了，只因他要提前赶回京中，没有与仪仗同行，为防人耳目，才以生病为借口躲避众人。一路上，韩素云每日将饮食端入他下榻的驿馆，偷偷倒掉后，再将空了的碗碟端出去，以此瞒过婢女们的眼睛。

赵王宜宏三步并作两步的来到卧房门口。

“素云，你怎么样？”他隔着门板唤她。

卧房内半晌无语，只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不停的刻画着床板与梁柱，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不停的撕扯床帏与棉被。

“素云？”赵王宜宏伸手拍了拍门。

“殿下……我不碍事……你去前堂……少坐片刻……妾身稍后……就来……”她说话的声音很小，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

赵王宜宏心下一惊，究竟是什么病，让她痛成这样？自己的计划即将开始了，韩素云是其中关键的所在，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差错。

“你们先下去吧。”赵王宜宏冲身后的婢女们摆了摆手。

“是。”婢女们答应一声，远远的退到廊下去了。

赵王宜宏伸手推了推房门，门板从里面锁上了。

“殿下……”卧房里再次传出韩素云断断续续的声音：“……殿下，不要进来……妾身，不碍事……”

赵王宜宏却未理会她的话，他在双手上运上内力，使劲儿一顶，便将房门推开了。

虽是正午，卧房中的光线却很暗。赵王宜宏眯起眼睛四下一望，终于在床榻的一角，找到了韩素云的身影。她正瘫坐在地上，用双手死死的攀着床沿，她的脸转向床帏内侧，只把满头乱蓬蓬的发丝对着赵王宜宏。

“殿下……不要过来！”韩素云咬着牙喊。

“素云，你怎么了？”赵王宜宏没有听她的话，他满腹狐疑的、一步一步的走到她身边。

“殿下，不要看我……”她最后一次哀求着制止他。

可是，他却固执的用双手握住了她的肩头。“素云……”他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扭转她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她在反抗，但最终没有成功，她的脸终于暴露在他面前了。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饶是赵王宜宏见多识广，也禁不住吃了一吓。在她那原本光滑细腻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一层红褐色的小蚁，正在不停的噬咬着她的肌肤，血水流出来，被那些小蚁贪婪的吸到腹中去了，可它们犹不知足，还在不停的钻进更深一层的肌肉里去！

万虫噬肤之痛！

“素云，你这是？”赵王宜宏颤抖着声音问。

韩素云忍着痛楚回答：“殿下，妾身说过，妾身会帮你的……”

是，她是说过会帮自己。为了实现计划，他一直在找一个上官宝儿的替身，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未能如愿。那天晚上，在蜀中的那所小院中，她在门外听到他与圆觉的对话，她说她会帮自己。她说她所在的那个古老的部族，流传着一种神秘的易容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完完全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可是，他没想到，是这样一种易容术。先摧毁原来的自己，再重塑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从此以后，只要揭下面罩，她就只能拥有一张残缺不全的脸。

啊，素云！他在心中狂叫着喊了她一声。

“殿下，快了，妾身已经熬过四天了，只要再过三日，妾身就可以开始帮你了。殿下，妾身说过，你走哪条路，妾身就跟着你走哪条路……”

赵王宜宏听了这些话，禁不住心中一缩。他闭上眼睛，将她紧紧的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