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同她般配！”门口，突然响起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

顾若兰与苏静萍同时扭头去看：呀，是顾哲誉回来了。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因为赶的急，他身上穿的官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脑门上也像水洗了似的，满头满脸全是汗。

他举起袖子来猛拭了一把，然后就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来，一把攥住了苏静萍的手：“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我等你等了六年，好容易把你盼大了，难道这时候放你走吗？我不管什么信国公、书国公，也不要什么三姑娘、四小姐，我只要我的萍儿。”

“顾大哥！”苏静萍发一声喊，突然大哭着投入他的怀抱里。“萍儿没福气，怕是不能——”

“胡说！”顾哲誉抬手将她的脸托起来，替她抹一把眼泪，柔声道：“萍儿不哭。”他从苏静萍手中接过那串珍珠手链，复又替她带回到手腕上去：“从今往后，再不许你把它摘下来，听到了吗？”

“嗯。”苏静萍含着眼泪点点头。

不知为何，顾若兰见了这一幕，突然感从心起，忍不住也把眼眶打湿了。

这时候，正在堂内谈话的顾鼎与苏彦丁听到动静，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谁知刚出门，就看见顾哲誉将苏静萍拥在怀中的情形，两个年近半百的老人家对视一下，不禁傻了眼。

“静萍！”

“哲誉！”

他们各自呼唤自己的儿女。

“父亲！”顾哲誉二话不说，拉着苏静萍的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有些话，做儿子的憋在心里好多年了，今日当着苏伯伯的面，实在是不吐不快，也不得不说了。静萍从小和若兰一起长大，我年长她十岁，却从没将她当做小妹妹看待。老实说，在我心里，一早就认她做媳妇儿了。从我二十岁起，就不断的有人来顾家提亲，我总拿功不成、名不就、不想娶亲做借口，母亲说我不懂事儿，害她老人家操心。实话说，我不是不想娶亲，也不是不懂事儿，我是在等静萍长大。好容易等到静萍将满十六了，我原拟年底回明父母，好去苏家提亲的，谁知周党闹了这么一出，害的苏伯伯要辞官回乡。我早在静萍面前立过誓了，此生非她不娶，苏伯伯若执意要带她走，我就出家做和尚去！”

他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一肚子的话一股脑的倾泻而出，把面前站着的两个老头儿都听懵了，只管瞪着眼睛愣在当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哲誉的话音刚落，苏静萍又弯下腰，额角触地，信誓旦旦的道：“父亲，女儿已想好了，此生非哲誉大哥不嫁。父亲若执意带我回乡，我就一辈子待字闺中，一辈子不嫁！”

“静萍！”苏彦丁抖动着胡子唤了一声。

“哲誉，你——”顾鼎也开口叫自己的儿子。

顾若兰见父亲把眉头拧成了一股绳，瞪着眼睛，神色似有不郁，一时间感从心生，忍不住也双膝跪地恳求道：“父亲、苏伯伯，大哥与静萍山盟海誓，顾家与苏家相交多年。求你们看在他们情真意切的份上，就成全了他们吧。人活一世不易，应付天灾人祸、尔虞我诈，就已经够辛苦的了，我们何苦再给自己和身边的人找麻烦呢。”

顾鼎与苏彦丁听了，神色均是一滞，知她所说的“天灾人祸、尔虞我诈”是指周党搅乱朝政、暗施诡计之事。是啊，人活一世不易，老天爷给的苦就已经够多了，何必再自寻苦果呢？

顾哲誉见两位父亲面色凝重，半晌不语，料想此事不成，忍不住急道：“今生今世，我就认定了静萍一个，任谁也别想拆散我们。说句忤逆不孝的话，父亲不该贪恋信国公府的地位，应下什么三姑娘的亲事。”

“混账！”顾鼎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怒吼一声，瞪着顾哲誉道：“这是你当儿子的该说的话？”

顾哲誉见父亲动了怒，不敢再言，只把头深深的垂下去，握着苏静萍的那只手却愈攥愈紧。“反正我不娶信国公府的三姑娘。”他在嘴里咕哝着。

“你又嘟囔什么？！真是岂有此理！眼看奔三十的人了，说话办事还是毫无章法！一点儿分寸也无！你读的书都读到哪儿去啦？为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当着苏伯伯的面，你羞是不羞？”

顾鼎教育起子女来，说的话总是一套一套的，没有一刻钟的功夫总没个完。他这样教训了顾哲誉半晌，总算把气消了，却又突然把头扭向苏彦丁，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彦丁，静萍的生辰是在几月？”

苏彦丁被他问的一愣，忙回道：“天予四年四月初八。”

“哦，四月好，四月属土，火生土……”

“四月哪里属土，四月属木啊。”

“哦，属木？那更好啊，木旺火啊。那，苏夫人是？”

苏彦丁道：“七月。”

“唔，内人是三月。哎呦，这样算起来，所剩的月份儿不多啦。”

顾哲誉、苏静萍并顾若兰三人听着，初时还有些发懵，后来便渐渐的明白过来，这是在给他们排算成婚的日子呢。原来，父亲并没有想要阻挠他们，只是初闻此事，被惊的愣住了而已。

顾若兰不禁喜上眉梢，苏静萍心念一动，反而不好意思的把头垂下去了。

顾哲誉更是喜的扎耳挠腮，无可无不可，挠着头叫了一声：“父亲。”

顾鼎正在心中默算日子，听他叫了一声，打断了思绪，回头去看他时，面上却又挂满了不悦的神色：“你又要教训为父什么！？”

“儿子不敢！”顾哲誉傻笑着，爬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儿子谢父亲成全。”

顾鼎望他一眼，见他一头热汗，满脸是灰，一身官服揉搓的皱皱巴巴，全不似平日里端正挺拔，忍不住又骂：“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好歹是在御前伺候的人，现在这个样儿，能见人不能？你翰林院的差事办完了？想跑回来就跑回来，一点儿规矩没有！”

顾哲誉此刻心中乐开了花，不拒父亲说什么，只顾张着嘴傻笑。

顾鼎欲要再骂，一转眼撇见苏静萍陪跪在一旁，忍不住又在心里笑了。盼了二十多年，好容易盼到这一天了。这么好的姻缘，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样想着，他把眉毛一挑：“还不起来到后头洗洗去！”

“是，是。”

顾哲誉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走，刚迈出去两步，又想着回来拉上苏静萍，及至转过身，看见父亲瞪着他，又不敢了，窘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顾鼎见了他没头没脑、进退两难的样子，绷不住“呵呵”一乐。

他一笑，大家就都笑了。

“彦丁，走，咱们到屋里去议。”于是，顾鼎将苏彦丁拉回正堂去了。

苏彦丁起初还有些别扭，又说顾鼎现在官居一品，与他结亲“门不当户不对”，又提起万寿节寿礼一事，自己还未赎过罪。顾鼎将他好一阵解劝，他还总是咕咕哝哝的，不能释然。

末了，顾若兰撒娇似的拉起他的袖子道：“苏伯伯，你都已经对不起父亲一次了。难道还要对不起第二次吗？大哥若因此做了和尚，害得父亲抱不成孙子，到时候看您怎么跟老友交代。”

顾鼎听了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怎么这样跟苏伯伯说话？”

苏彦丁却道：“侄女说的对，是对不起，是对不起。”

顾若兰听了，拍手笑起来：“父亲您瞧，苏伯伯说我说的对呢，那就说明他同意了。您快回去翻箱倒柜的找宝贝吧，要不然过几天送不出彩礼，就该您没法儿向老友交代了。”

一句话把顾鼎与苏彦丁都逗笑了。

长子成婚，独女出嫁，这是大事。再加上顾鼎新晋升了尚书右仆射，所住的府邸也要相应的换一换。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顾、苏两家着着实实的忙碌起来。选宅子、找媒婆、纳彩、定盟、裁衣裳，上上下下一团喜气，里里外外一片吉祥。

依照大昱朝的风俗，女子满十六岁出嫁。苏静萍还比顾若兰小好几个月，刚满十五，所以两家议定了明年才到成亲的正日子。

八月初六，送纳征礼。顾哲信作为顾府派往苏家的媒使，早早的就出去雇了八辆马车来。他穿上簇新的礼服，骑上高头大马，很有些英武不俗的样子。

“若兰，你去是不去？过了今日，静萍妹妹就不来咱们家了，你俩得有半年的时间见不着面。”

顾若兰早说定了要去的，听二哥这么一说，忍不住“噗嗤”一乐：“大哥成亲，就属咱俩吃亏，叫了十六年的静萍妹妹，突然变成嫂子了，我倒成了末末了。”

平日里家中的事总有大哥在前面顶着，顾哲信从未操过什么心，今日他自己做了送聘使，觉得身担重任，倒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别磨蹭了，快着点，看等会儿误了时辰。”

顾若兰调皮的冲他做个鬼脸，心里嘀咕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以后又要换你管我了。”因见顾哲信骑在马上英气逼人，顾若兰突然起意道：“二哥，我也骑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