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若兰不理会顾鼎的神色，继续问道：“苏伯伯，我看这木盒中的衬布成色还是新的，想必您那位朋友刚送您不久吧？”

顾鼎没好气的瞪了顾若兰一眼，心想：自己的这个小女儿虽说有些调皮，但一向懂规矩，怎么今天尽问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还没等他再次出言示警，顾若兰又道：“苏伯伯，您和父亲相交多年，是拆不散打不烂的至交好友，有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您何必送这样贵重的礼物呢？我们受之有愧呀。”

嗯，这句话倒还像个样子。顾鼎这样想着，也忙客气道：“是啊，彦丁，礼太贵重了。你还是带回去。老实说，万寿节的寿礼，我已经在准备了。”

苏彦丁忙摆摆手道：“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又收回来的道理呢？再说了，你升任主客郎司郎中，我还没向你道喜呢，这个就当是，啊，我补送给你的贺礼吧。”

半个月前，就在宜宸遇刺后不久，顾鼎的确被任命为主客郎司郎中，这是一个掌管诸蕃朝谨之事的六品官。因为顾鼎已经是三品吏部尚书了，所以加封的这个官职并未引起太大的轰动，算作兼职而已。

不过奇就奇在，加封顾鼎为主客郎司郎中，是周傲良首先向皇上举荐的。当时宜宸和顾若兰对此做出的判断是：因为在行刺宜宸的黑衣人身上翻出了晋王宜宾的扳指，周傲良怕顾鼎借题发挥，所以才用这样的方式向他们示好。可是如今看来，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苏伯伯，您说假话。”顾若兰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父亲连升三级的时候，您都没送贺礼，现在不过是加封一个郎中，就值当的让您送这么贵重的礼来？依我看，此事一定与少府监赶制宫衣出错的事有关，对不对？”

当众数落苏彦丁说假话，这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

“没规矩！”顾鼎气的吼了一声。

苏彦丁则有些心虚似的急着澄清道：“没，怎么会与那件事有关呢，没关系。”

顾若兰既没有因为顾鼎的怒气感到害怕，也没有因为苏彦丁的窘态感到后悔，反而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玩笑道：“怎么会无关呢？您一定是感念父亲与大哥马不停蹄的奔赴宫中救您，所以才送这么重的礼给我们，对不对？”

此言一出，众皆释然。

苏彦丁“呵呵”的笑着道：“对，是，呵呵，没错。”

“就你话多。”顾鼎这才平息了怒气：“好了，没什么事儿，别在这磨牙了。你看看人家静萍，啊？知书达礼，文文静静的，你再看看你，成日里张牙舞爪、没规没矩，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顾若兰听了也不着恼，反而嘻嘻笑道：“父亲这么喜欢静萍，不如把她聘来做儿媳妇吧。”

“若兰。”这话别人听了还好，只把苏静萍羞的没法儿，低着头、红着脸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好了！到后头去吧，再呆一会儿，不知又要说出什么疯话来了。”

“是，女儿告退。”顾若兰调皮的做了个鬼脸，这才向顾鼎与苏彦丁施礼退出来。

顾若兰走后，苏彦丁也起身告辞。顾鼎又推辞一番，苏彦丁道：“莫非真如侄女说的，顾兄怪我送贺礼送晚了？”

顾鼎忙道：“哪有这话。既然如此，多谢苏兄美意了。”

苏彦丁这才带着苏静萍辞出来，坐上回程的马车。

他一路上都在想：顾家这个小女儿真是古灵精怪，夜明珠的事居然被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那天，他因裁制宫衣的事被囚禁大理寺，吓得整整一夜无眠。天亮后，兀自感到胆战心惊的他，却在地牢里见到了大将军周盛。

“哎呀呀，苏大人受惊了！家父已向皇上奏明，此事与大人无关哪。大人廉洁奉公，办事勤谨，是国之栋梁，怎么反而蒙冤受屈，被皇上误会。家父身为宰相，自愧难辞其咎啊。”周盛一边说着，一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这对尚在惶恐之中的苏彦丁来说，真是莫大的安慰，他的眼角竟然不自觉的渗出了泪珠。

“不敢不敢。多谢周相明察秋毫，还下官一个清白。”他感激涕零的道谢。

“苏大人客气。家父特邀大人至相府一叙，为大人压惊。请！”

就这样，初出牢笼的苏彦丁跟着大将军周盛去了相府。宰相周傲良很热情的接待了他。不知是出于对周相救了自己的感激，还是出于对对方信任自己的感动，原本不善言辞的苏彦丁，竟破例说了许多肺腑之言。在那天的特殊情景里，一下子与周傲良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实不相瞒哪，”聊完了苏彦丁的事，周傲良突然将话锋一转：“老夫正有一件事，想请苏大人帮忙。”

“不敢，周相请讲。”

周傲良捋着胡子开了口：“不知苏大人听说了没有，外界传言我与顾鼎顾大人多有不睦。”

苏彦丁听了一怔，他对这些事还真不是很清楚。倒不是因为他对老友漠不关心，只不过出于性格使然，他向来是专心读书、专注做事，对政治、人际并不那么敏感。

“其实老夫一把年纪了，对人对事哪还有那么多好恶可言，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再说了，老夫身为宰相，若与顾大人不睦，也影响朝政啊。老夫有心与顾大人修好，无奈身居高位，还有些拉不下脸面。听说苏大人与顾大人交好，所以想请苏大人做个和事佬。”

“这好办。”苏彦丁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改日我去跟他说。”

“诶。苏大人与顾大人是君子之交，老夫却是个俗人。既然意欲修好，怎好让苏大人空口白牙的去做说客呢。”

周傲良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周盛取出一个木盒：“这是一颗夜明珠，虽不是至宝，也算得上是一件珍品了，作为敬献皇上万寿节的礼物，再合适不过。就请苏大人代老夫转送顾大人，如何？”

“这……”代人受礼，苏彦丁有些犹豫。

“论理，老夫该亲自去送。不过，听说顾大人颇有些倔强，若吃了他的闭门羹，老夫身为宰相，脸面上须不好看。所以特请苏大人转送，也好给双方留个缓冲的余地。请苏大人转送时先不要明言，等顾大人敬献皇上，博得龙颜大悦之后，再向他表明老夫的诚意，相信彼时顾大人一定会被感动的。”

苏彦丁想了想，周傲良所言，仿佛句句在理，便点头应允道：“好。那下官就说是自己送的，等事情办成了，再向他言明周相的良苦用心，不怕他不动情。”

“好！有劳苏大人啦！”

一件关乎顾府命运的事，就这样被确定下来了。这时的苏彦丁还不知道，他的这番好心会给顾家带来多么大的灾难。

当夜，凌风照例来顾府传递消息。宜宸回宫后，因为与顾若兰见面不易，便又恢复了凌风每隔一日来顾府一趟的惯例。只不过近来朝中无甚大事，所以凌风的主要任务便成了替宜宸看一看顾若兰。

可是今夜不同，顾若兰有正事要说：“凌叔，请你替我问一问四殿下，少府监裁制宫衣有误一案，皇上为什么不交由礼部审理，而要发往大理寺？”

“是。姑娘还有什么话？”

“旁的没有了。”

凌风却道：“少主说，姑娘已经接连两次说无话了，今日务必要姑娘说点什么才行。”

顾若兰听了，抿嘴一乐。这个宜宸，怎么在旁人眼里日渐稳重，在自己这里，反而愈加调皮起来了？

“好吧，那你就告诉他，我瘦了。”

“是。”凌风答应着去了。

第二天，趁着父亲与两位兄长上朝不在家的机会。顾若兰来到孟氏的卧房：“母亲，昨日苏伯伯送来的那颗夜明珠呢？”

“我收起来了，怎么了？”

顾若兰道：“女儿想再看看。”

“你昨日不是已经见过啦？那是要献给皇上的寿礼，你爹爹特意叮嘱过要好好保管，不能有任何差错。”

“母亲放心，我只看一看，绝不会弄坏的。求求你了，母亲。”

孟氏被她缠的没法，只好从床头的锁柜中将它取出来，交给顾若兰。

顾若兰将木盒捧到方桌上，细细的查看起来。盒子的构造很简单，盖子与四周、底部都没有暗格，铺在里面的衬布就是普通的淡黄色丝绸，至于这颗珠子，虽然饱满圆润，可以算作夜明珠内的珍品，但还远没有达到价值连城的地步。作为普通臣子之家敬献皇上的寿礼，可以说再合适不过了。

可昨日苏伯伯的神情表述与整件事的过程，无不透露着古怪。顾若兰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遭，问题究竟在哪儿呢？

孟氏见顾若兰盯着盒子看了许久，一会儿转过来，一会儿转过去，一会儿撅嘴，一会儿摇头，忍不住奇怪道：“你看了它一炷香的时间了，你究竟在看什么？你再看，它也只是一颗珠子，翻不出什么花儿来。”

顾若兰却道：“母亲，这珠子让我来保管三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