觐见皇帝、领取赐物，在顾若兰看来，这是例行公事。观望台那么高，皇帝、嫔妃、皇子们坐在巨大的华盖之下，哪里看的清下面，她也看不见他们，即使看的见，她也不敢看。

低着头行完礼，正欲起身而退，忽听观望台上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顾哲誉，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启禀父皇，儿臣出使大兴时，曾向父皇建议此人随行。”

“哦，不错。顾哲誉，出使大兴，你是有功之臣。好好看顾晋王，朕日后还有重任给你。”

台下顾若兰听了，不明白皇上是何用意。出使大兴，大哥不过是个随从，何以被皇上评为有功之臣？皇上又为何故意用了听起来有点别扭的“看顾”一词。看顾，这是一句双关语啊，可以理解成帮扶、辅佐，也可以理解为监视、看管。

顾哲誉当然听明白了皇帝话中的深意，如果说他父子二人此前对于“陈公子”的出身来历以及所交代的任务还有些许疑惑的话，现在皇帝的话已经帮他们打消了所有疑虑。“是！微臣不才，唯尽忠而已。”

顾若兰心中又是一动，与皇上一样，顾哲誉的这句话，似乎也暗藏机关。表面上听起来这话似是对晋王说的，实际上，“忠”之一字，却只可对皇帝而言。难怪大哥近日的表现异乎寻常，难道说这其中另有隐情？

“好。”萧云浠赞叹一声。

这时，观望台上又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听说晋王哥哥晋封亲王的册文也交给此人撰写，可见此人有些文采。皇上，刚才那个难倒众位哥哥的绝对，交给此人试试如何？”这是周锦音，大将军周盛之女，敬贵妃嫌宫中无聊，特意召进宫来陪她作伴的。

“好。你就说给他试试吧。”

“是。顾大人，你听好，我出的上联是，迎春花迎春花。你可有佳对吗？”

“这……容微臣细思。”顾哲誉低头应了，心中却泛起踌躇。这对子好怪，第一个迎春花是名词，第二个迎字却是动词，意思是迎春花盛开以后，再来迎接春日里盛开的百花。

对个什么好呢？顾哲誉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才力有限，正要开口认输，却用余光瞥见顾若兰正冲自己打哑谜。他盯着顾若兰的口型看了一会儿才明白，原来她说的就是她刚刚对出的下联：“晋亲王晋亲王。”

可不是嘛，顾哲誉恍然大悟，虽然还未举行册封典礼，但内廷一传出晋王要晋位为亲王的消息，朝野中晋亲王的称呼就已流传开了。晋亲王晋位为亲王，这不是现成的佳对吗？更妙的是，这样的下联，无形中暴露了朝野上下献媚于晋王的情形，可以让皇上有所警觉，真是妙哉妙哉。顾哲誉不得不承认，论歪才，小妹何止胜他一筹？

“启禀皇上，下联是晋亲王晋亲王。”

“哦？晋亲王晋亲王。”萧云浠慢悠悠的念了一遍：“唔，好啊，果然是佳对，叫朕始料不及。爱卿果然才思敏捷。晋王，你很有眼力。”

晋王宜宾没听出这对子里暗含的讥讽意味，听皇上赞他有眼力，反而喜滋滋的起身谢恩。

萧云浠笑道：“来人，取朕的皇狼御笔来，赐给顾爱卿。”

顾哲誉赶忙跪下：“启禀皇上，微臣不敢冒功领赏，刚才的下联，实是出自小妹之口。”

“哦？”萧云浠摸着胡须，笑意更盛：“刚才说，顾鼎之幼女，闺名唤做什么？”

刘玉忙道：“叫顾若兰。”

“气如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你上来，朕要看看这若兰二字，你当不当的起。”

近前面圣，这是何等殊荣，多少人求一辈子也求不来的。顾若兰也未料到自己会因为对出了一个下联，就蒙皇上召见。不过她心中对面圣一事无所奢求，反而更显从容自若。

“是。”顾若兰坦然应了，又叩了个头，方才不疾不徐的起身，从侧面的楼梯徐徐走上观望台。

她低头行至高台中央，对着皇帝宝座盈盈下拜：“臣女顾若兰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

顾若兰依言抬起头。

萧云浠满脸慈爱的看着她：“果然是空谷有佳人。多大了？”

“回皇上的话，臣女今年十六岁。”

“唔，十六岁，那是天予三年出生？”

“是，天予三年腊月十二。”

“恩，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才思，实属不易。好，既然是你对出的下联，送你朕的皇狼御笔似有不妥。这样吧，朕这里有皇后留下的一串星月菩提念珠，刘玉，你拿去赐给顾若兰。”

“是。”刘玉答应一声，躬身来接念珠。

“皇上。”一旁的敬贵妃突然开了口：“臣妾记得，这串念珠是皇上为皇后求子诵经之故特意为皇后娘娘求来的，现在赐予臣子之女，似有不妥吧。”敬贵妃见皇上看重顾若兰，心中很不是滋味，将曾经送给皇后的念珠送给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相中了她，要她入宫伴驾吗？

萧云浠略一沉吟，道：“由朕赏赐，确实不甚妥当。”说着，他将目光向右一瞥：“宜宸，既是你母后留下的东西，就由你转送顾若兰吧。”

右手边传来一个孱弱的声音道：“是，父皇。”

敬贵妃看了晋王宜宾一眼，暗自揣测萧云浠此举是何用意。

顾若兰正犹豫着该谢皇上赏赐，还是应该推辞掉这么贵重的赐物，那个孱弱的、轻飘飘的、穿着一袭白衣的身影已走至近前。“顾姑娘，请接赏。”

好熟悉的声音！顾若兰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呀，陈公子，原来是他。原来他是皇后嫡子，大昱朝的四皇子，萧宜宸！原来如此。哦，怪不得他自称“宸公子”，怪不得他身上有一种天然而成的高雅气质，怪不得他知晓宫闱秘事。久闻四殿下病体孱弱，但他明明武功卓绝，原来他在韬光养晦。可他却把如此隐秘、生死攸关的事暴露给了自己，暴露给了顾家，这是什么意思？大哥和皇上的对话是什么意思？皇上让他把皇后娘娘的念珠交给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见顾若兰愣在当地，不谢恩也不伸手去接念珠，宜宸赶忙假咳了一阵，化解掉旁人的疑惑。“顾姑娘，父皇赠母后的念珠，我现在转赠于你，望你妥善收藏。”

“是，四殿下。若兰谨记。”

顾若兰再行大礼，随后在宫人们的引导下，缓缓走下观望台。她走的很慢，只觉得挂在她胸前的那块玉佩，温润的有些烫人。

四人又在观望台下一齐叩拜，这才顺着铺了红毡的御道返身进入会场。

“小妹，恭喜你得了个好彩头！”顾哲信高兴的说。

顾哲誉也笑道：“怎么得了赏，倒像是丢了魂儿？皇上不怒自威，吓着你了？”

“对呀，说说，皇上长什么样？贵妃长什么样？那个出谜题的女子是谁？怎么平白无故的考校起大哥来了？”

“我谁都没看清。”顾若兰说的是实话，在观望台上，她一直不敢乱看，就算是皇上让她抬起头来，她也只是微微的抬起下颌，眼睛却还只是盯着御座的金底。她唯一看清的，就只是他一个人而已。不过此地人多口杂，他就是“陈公子”的事，还不便告诉两位哥哥。

经过刚才赐念珠的事，顾若兰已理顺了近来发生的所有事。算起来，大哥投靠晋王与大哥结识四殿下是同时发生的事。朝中将有大变了。只是，皇上因何选中顾家呢？她的脑海中闪出一个答案，却浑浑噩噩的不敢去相信。

“哈哈哈，头一次面圣，你这样的表现也属正常。皇上赐你的念珠呢？拿出来给咱们瞧瞧。”

顾若兰把念珠托在手里，给顾哲信等人看了一番。

“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嘛。”

顾若兰忙道：“二哥，谨言慎行。”

顾哲信一凛，笑道：“是，是。走，咱们先把风筝放起来再说。圣旨上说，放纸鸢为国祈福，高飞者有赏，说不定咱们今日还能得个彩头呢。”

顾哲信说完，把背在身后的锦盒打开，取出了那只宜宸亲手做的兰花风筝。此时再见到这只风筝，顾若兰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她看着另外三个人一起举风筝、放线，不一会儿，一朵清雅脱俗的兰花顺风而起，高高的飘上了云端。

顾哲誉等人见顾若兰心事重重，不似平常无忧无虑的模样，只道她因面圣之故，被皇家气度震撼住了，也不去多想。

兰花风筝趁着风势越飞越高，线上吃劲儿，崩的紧紧的。顾哲誉便向苏静萍道：“风筝劲儿大，仔细划伤了手，我来。”

苏静萍娇羞的一笑，把线轴递与顾哲誉，袖口一翻，露出半截珍珠手串。顾苏二人相视一眼，均是面上一红。苏静萍赶忙松了线轴，顾哲誉却还没去接，两相误会，那线轴便“咕噜噜”的滚到地上。这头没拉住线，天上的风筝被风一吹，摇摇欲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