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公主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君儿从小跟着他父亲在军营中爬摸滚打，也不是头一次上战场了，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扶罗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跟着起身朝殿外走去，竟陵公主奇怪地扬声问：“罗儿，你去哪？”

“我去琦云殿，”扶罗并未回头，“请公主给我准备支火把，我一会用得到。”

琦云殿侧殿里，早上被翻腾地乱七八糟的案几床榻已经归置地整整齐齐，太妃逃出桎梏的事显然没有传出去，殿中虽无人居住，却有人在洒扫，甚至殿外值守的龙禁尉也正常轮班，一切仿佛与往日并无不同。

扶罗静静地站在梨木床榻旁，双眼紧紧盯着床板下那个三尺见方的黑洞良久，突然对侍立身后的穆姜说道：“找几个侍卫，点上火把，我要下去瞧瞧。”

穆姜犹疑劝阻道：“扶罗公主，下面污秽不堪，奇臭难闻，您下去会受不了的。”

扶罗并未做声，只是回头盯了穆姜一眼，穆姜转头看向竟陵公主，见她点了点头，只得走出殿外安排，只听身后又传来竟陵公主的声音：“再去给罗儿拿一套襜褕和行縢来。”

按照大周制，皇帝驾崩，皇室成员和文武百官都要身着三升粗生麻布制成的斩衰来服丧，原本按规矩，斩衰要穿三年，但是斩衰在身实在不方便，达官贵族都不赞成，就改成在大行皇帝入陵前穿，新帝登基后即可恢复常态。

但是一年之内仍是要着素服、吃素食、禁声乐婚娶，所以一直以来竟陵公主都是白色衣裙，今日是一身雪白的短襦月华长裙。

穆姜侍候扶罗换上白色襜褕，又把行縢从脚踝一路斜缠至膝盖，蹬上薄底快靴，收拾完毕，见扶罗冲她打了个眼色，忙会意地命几名侍卫进殿。

潮湿阴暗的洞**，几名侍卫一手举着火把，缓缓在前艰难地膝行引路，扶罗和穆姜跟随在后，只是扶罗每爬行一段路，就伸手往墙壁上拍去，声音既沉且重，显然是实土，并无隔间。

约莫一刻钟时分，几人已经来到了地道的尽头，眼前是一条长而阔的地下排水沟，长年累月污水秽物的排泄，沟内臭不可当，闻之几欲令人作呕。

侍卫和穆姜是爬过一次排水沟的，可是再次来到此处仍是忍不住伸手掩住了口鼻，脸上不自禁流露出嫌恶的神色，倒是扶罗似完全闻不到一丝臭气，仍是不紧不慢地膝行向前，只是不再手拍沟壁，而是双目紧紧盯着排水沟，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几人又向前行进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或许是时间太久了的缘故，穆姜竟察觉不到臭气了，不禁想起幼年时跟随竟陵公主一起读的那几句书，“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当时还不信，如今看来，倒还有几分道理。

正想着，突然听扶罗说道：“好了，就到这里吧，大家原路返回。”

栊翠斋内，已经沐浴更衣毕的扶罗端坐在案几前，微笑着对穆姜说道：“这排水沟可真是有够臭的，虽说已经沐浴更衣，我看这身上的臭气十天半月也去不掉吧。”

穆姜一脸悻悻之色，心道，这都是你自己要去的，连累我跟你再爬一次臭水沟，我还没说什么，你倒先抱怨开了。

扶罗灿然一笑，穆姜很是奇怪，不知为什么，从地洞中出来后，她就觉得扶罗的心情明显大好，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竟陵公主心下大喜，脸上却依然淡然，“怎么样，扶罗，有什么收获吗？”

“也不算是收获吧，只能说有线索了，我在排水沟里来来回折腾了有两个多时辰，却始终没看见挖出地道的那些土，想来这些土是有大用途的，只要找土就一定能把太妃找出来。”

“土？”穆姜一脸懵然，不知扶罗想说什么。

“从太妃榻下开始到排水沟的地道有两百丈远，挖出的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最方便的处理当然是随手丢弃在排水沟内，可是刚刚我们几人足足追踪了一个多时辰也一无所获，那土肯定是被带出去了，可是费那么大劲把那么多土带出去做什么用呢？”

穆姜似乎有些明白了，可还是傻呆呆地问：“扶罗公主，你认为他们用这些土要做些什么？”

扶罗耸一耸肩，“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只要找到了这些土，就能有太妃踪迹的线索了。”

“可是这皇宫中处处都是土，这些土不拘往哪里一扔，我们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不是从那个地洞中挖出来的啊。”穆姜头疼得紧，觉得这件事就如老虎吃刺猬，根本无处下手。

扶罗抿嘴一笑：“那些土量可不少呢，如果想让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好的法子……”

扶罗话还没说完，竟陵公主就接了下去，“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放进更大量的土中去，就犹如一碗水倒入江河湖泊中，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呃？公主在说什么呀！

竟陵公主含着笑，双目中隐隐流露出赞赏，冲穆姜微微一点头，穆姜立即上前跪在竟陵公主身前，附耳过去，静静听了片刻，心中虽是疑惑不解，但也立刻起身安排。

次日清晨，天刚刚蒙蒙亮，蕙芷苑寝殿一片寂然，熹微的晨光从窗上的雨过天晴软烟罗透进来，朦胧如烟，殿内燃着几枝两指粗的白烛，守夜的侍女用小银剪轻轻剪去烛花。穆姜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侍女正要行礼，忙摆手制止。

“是穆姜姐姐来了吗？”榻上传来扶罗轻柔的声音。

穆姜忙走至榻前，伸手撩起水绿双绣纱帐，杏子黄撒花丝绸锦被下，扶罗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在枕上，雪白的瓜子脸上娥眉淡扫，漆黑的眼眸扫向穆姜。

穆姜见她脸上还是有着淡淡的疲乏，便知她是被自己惊醒地，轻声劝道：“扶罗公主，时辰还早，再多睡会吧。”

扶罗摇了摇头，坐起身来，“你这么早便过来，竟陵公主已经起身了吗？”

穆姜无奈地点点头，深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