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店持续开业中，一笔一笔的订单雪花似的涌来，唐小阮忙得不可开交，两条腿当四条腿用，成天和店里的伙计们混在一处，完全没有一点老板架子。

“刘哥，柳大婶来取豆腐了，你给她切一点。”隔着一扇织锦屏风，唐小阮冲屏风外的豆腐刘喊道。

唐小阮的声音软软的，有些不似男子，听的柳大婶眉开眼笑。

柳大婶笑得花枝乱颤，主动和唐小阮搭话：“小阮，你咋还记得我呢？我都这把岁数了，就算年轻时貌美如花，压得下十条街的姑娘，现在也是人老珠黄了。就小阮你啊，还有点良心，还喊我一声……”

唐小阮走出屏风，一手执豆腐，一手操刀，切下了一块大的，足足有两三斤，笑着说道：“大婶哪里老了，依我看，年轻的很。就像那戏台子上擦了粉的旦角儿……”

柳大婶哪听得些话，比迎来了春天还高兴，脸上的皱纹都复苏了，眼角都酥软开来，二话不说就准备从衣兜里掏钱买那一块大的豆腐。

柳大婶的旁边又挤上一人，一股刨花油混猪肉的味道扑来， 柳大婶的好心情顿时没了，木着一张脸，两手插在腰肢上，准备开始骂仗的时候，却看，原是王大婶。两人平时关系也算不上有多好，只是住在一个巷子里，走的近了些，有事没事各端着一个凳子坐在榆阴下，拉拉家常，说道说道东家长西家短。

王大婶家中有一个儿子，书念得不错，作对子写策论都会一些，经了先生一夸，立定主意要考个秀才来光耀门楣，先生还特意给州牧长官写了荐书，现下里正温着书呢，准备奔赴州牧。这件事情一传开，王大婶便有些狗眼看人低，见了谁都爱搭不理。

柳大婶早就看不惯这人，逮着了这个机会，必要好好说道说道：“我说那王家的啊，你是没看见我在这里啊，挤什么挤……”

王大婶家里养着一个读书种子，早就不将这人放在眼里，抢白道：“你真是和那庙里住着的人一样晦气，昨晚我儿子下了学堂，偏死不死撞上那死鬼书生，跟疯子似的在路上跑，我这才出来买些好的，给我儿子去去晦气啊。”

唐小阮没听出话里的玄机，茫然问道：“那庙中人是谁？为何这般不招人待见？”

豆腐刘说道：“东家，这桩事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了。昨天晚上三哥儿在家中磨豆浆，发现了一个贼人，就是那穷鬼书生在偷吃豆腐呢。书生这般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谁家都偷了个遍，也算是本地的一个名人呐。”

唐小阮又问柳大婶：“那书生为何如此落魄？”

卖卖字画，写写诔文不是挺赚钱的吗？

王大婶也存了心要和柳大婶杠上，抢先一步说道：“原是个外地人，花光了盘缠，回不了乡，又无法上京赶考，就一直赖在我们县上了。”

“就没人管管吗？”唐小阮素爱掌故，来了兴趣，开口问道。

柳大婶说道：“曾有富商巨贾过此地，施舍了他些银子，鬼知道他为何用去了。”

凭着那些银子，书生也过了一段好日子，走到哪里都吆五喝六的，带着一群人上酒馆，下妓堂，走到哪里都弄得鸡飞狗跳的。偏生手里又有着几个臭钱，谁也无法再像以前那般驱赶他。

柳大婶见唐小阮神色有异，好心劝道：“小阮啊，婶知道你心善，可犯不着摊上这么个烂摊子……”

说完，提着豆腐，款摆杨柳，细绽莲花地走了出去。

王大婶见刘大婶走了，在她背后骂道：“嘿，死老婆子，你等等我啊，你都多久没有来找我聊天了，好不容易撞上你了，还想跑……”

柳大婶的余音传来：“都住在一个巷子口的，你自己不会上门吗？还等我八抬大轿的去请你啊……”

唐小阮虽然口中说着“哪能啊，哪能啊”，心里确实是已经有了想法。

无疑，她是看不上这样好吃懒做，虚伪无能的人的。

都已经穷到那个地步了，偷东西时还要彰显自己的儒生身份，不怕玷污了书生这一群体被几个人拿着麻袋拖到野巷子里打死吗？这跟古时候那个讨粥时还遮着自己脸的书生有什么不同呢？

可没缘由地，她总觉得这书生并非如同人们口中所说的那般恶劣。

书生通晓诗文，精于文墨，想来凭自己也能勉强度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唐小阮捏了捏自己的下巴，问道：“刘哥，那书生进来，都做了些什么啊？”

唐小阮打算继续了解下去，看能不能透过这些表面事情看出什么本质来。

豆腐刘将菜刀往菜板上一掷，义愤填膺地说道：“那个穷书生啊，都穷成那样子了，还一身的肮脏骨气，若不是三哥儿心善，只怕他都要饿死呢，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吃了两块豆腐。”

豆腐刘还说道，那书生被发现了也死死地扒拉着豆腐不肯吐出来，浑身都浸了水比狗还狼狈，看着让人既恨又怜。真不知道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活成这副模样。

唐小阮清清楚楚的记得，他们家的桌子上永远有一锭银子，这是他们家的惯例，为的就是出了个什么急事的时候，小三只们找不到她，也能拿这点银子去救急。

银子摆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一打开门就可以看得到，书生都能将藏在角落里的豆腐找到，看见银子自然是没问题。

还真是盗亦有道啊。

唐小阮继续追问道：“老三给他粥时，他是什么表情？”

豆腐刘又将菜板上的菜刀拔了出来，对准一块刚出炉的豆腐，浇上一盆水，嘴快道：“那个表情，可精彩了。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又变得很愧疚，哼，我看那小子还有点良心。他还让三哥儿打他一顿呢，说他被打惯了，这样才放心。”

唐小阮抬了抬已经掉到地上去的下巴，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书生，她倒是要去会一会，没想到这小县上还有这么一个奇人。

人都是会犯错的，只要有一个机会改，谁又不想改呢？唐小阮猜想，这书生的背后肯定是有什么隐情。

救不了众生，那便救一个人。凡事不求有始有终，但求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