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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袭落了花枝。

窗子半开着，夜色沉得寂寞。

半截尺素，几片枯萎了的桃花瓣静静地淌着，灵儿随手捏起一片来凑到鼻前闻了闻，而后恹恹的放下了……果然啊，芳香不过短短一季。

可，当初那句“娶你进门如何”虽是玩笑之话，却声声犹响耳边。

灵儿忆着当初桃花林中秦月的戏言，还有那支为自己折下的桃花，心中踌躇万千——登徒子如今入了狱，要想法子将他救出来才行。

她决然起了身子，推门而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见院中笼烛已灭，便蹑手蹑脚地走下了回廊。

正当她庆幸可以偷偷溜出卿叶院之时，却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从容的召唤，“灵儿小姐，叶主人让您回房歇息。”

她回过头，万般无奈地看着廊上的小奴，“我哥怎还没入睡呢？”

阿叶此时从房中慢悠悠地走出来，望着院下的灵儿，声音不咸不淡，“深更半夜，你想去哪儿呢？”

灵儿只得蔫蔫地走回去，撒娇般拉扯着阿叶的衣袖，乞求道，“哥，秦月被抓进密查院了，我想去救他……”

阿叶回了房，灵儿与小奴也一并随着进去了，他懒懒地坐在摇椅上，瞥了一眼灵儿，虽是斥责，却依然透着宠溺的味道，“你如何救，就在这深更半夜的闯进去要人？人家一早便把你当成叛贼抓起来了。”

灵儿听罢赶紧摇摇头，启口纠正道，“哥，我只是想偷偷地混进去……看他一眼。”

阿叶望着灵儿一脸苦闷的模样，渐渐心软了，他淡淡一笑，示意灵儿坐下来，本想安慰一番，但想到如今动荡的局势，稍有不慎便会惹上无妄之灾，终于还是不容置疑地应道，“你就给我安心地待着，人……我来救。”

灵儿与小奴相视一望，而后慢慢地问道，“哥，你真的会救他？”

阿叶沉下脸来，头一回有了些许迟疑，如此待了许久，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地抬起眼来，笑着应了一个字，“恩。”

君子之交淡如水。

叛贼么……其实，阿叶也不是很在乎背上这个名讳。

……

灵儿确是安了心，小奴也在一旁轻声安慰着，“灵儿小姐，叶主人既说了，定是会将秦大人救出来，你就放心罢。”

灵儿不迭地点头，一把拉住阿叶的胳膊，痴笑道：“哥啊，就你对灵儿最好了，那个登徒子的命可就系在你手上了。”

阿叶捏了捏她的脸，懒洋洋地笑道，“行了，快回房睡觉。”

灵儿“恩”了声，便起身朝外走去，阿叶随意地瞟了一眼，望见她的身上露出一角白绢，想了少许，叫住了灵儿，指着那白绢道，“诶？尺素之中包着的……是何物？”

这话听罢，灵儿微微一怔，而后将那白绢慢慢摊开，其上正是片片枯萎的桃花瓣，她却似极其爱惜，双手捧给阿叶看，“这个啊……是春天时候折的桃花。”

阿叶顷刻之间便明白了，他淡笑着点了点头，便让小奴送灵儿回了房。

透窗望夜色，夜色静无声。

一春，一夏，一秋。花虽枯了，情根却深了。

阿叶隐起了笑，漠然望着院下回廊，再不作声。

……看来，又是难眠的一夜。

直到次日巳时，经学士府及密查院合力上奏，皇上终于准许阿叶进密查院规劝秦月，以谋得叛军机密作为交换秦月性命的条件，而密查院请派阿叶的谕令，亦随着降到了卿叶院。

在灵儿的软磨硬泡之下，阿叶无奈，只得勉强同意将她易容改装，偷偷带进密查院见秦月一面。

灵儿换上男装，扮成个小家丁的模样，寸步不离地跟着阿叶去了密查院。

待拜见了密查院的官员大臣们，阿叶便被侍从引到了牢狱之中，见到了经刑训拷打而伤痕累累的秦月。

秦月正奄奄一息躺在潮湿的稻草之上，原本潇洒俊逸的脸此时却是淤青片片，听闻有脚步声在自己的牢前停下了，只虚弱得慢慢睁开眼睛，一见是阿叶，目光忽的亮了一瞬，而后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狱卒，眼神又立马儿黯淡了下去。

阿叶见到这般模样的秦月，心中恨意难平，灵儿更是眼泪都快忍不住要落了下来，阿叶转过身子，对那狱卒道，“我受皇命前来，私下劝劝秦大人何谓忠君报国，您几位在这儿，怕是秦大人听不下去啊，若是辱了皇命……”

几位狱卒面面相觑了一阵，而后有一领头的上前应道，“那叶公子劝着，我等先退下了。”说罢，便领着几人一并走开了。

狱卒前脚一走，灵儿便忍不住大扑到牢前，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心疼的呜咽着，“秦月，你怎样？你怎样啊？”

秦月听是灵儿的呼声，寻音望去，却见牢房外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家奴正冲自己哇哇大哭，他不解地问了一声，“……灵儿？”

灵儿擦了擦眼泪，连连应着，“是我，是我……”说着说着，忽而又板起脸来，咒道，“你这登徒子，自讨苦吃，活该，活该！”

秦月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吃力地爬到牢边，一把握住灵儿的手，既是感动又是责怒，“你……如此犯险，不要命了？”

灵儿定了定心思，抬头望了望阿叶，而后又对秦月道，“为你犯险的不是我，而是……我哥。”

秦月听罢抬头望向阿叶，眼中似是闪出了一许莹光，他怔怔地看着，看着，忽而扯起干裂的唇角笑了，“我这一生交了两个生死兄弟，一个是让我甘愿为他受死的晨王；而另一个，就是‘宁可天下人负他，他都不忍负任何一人’的……阿叶。”

阿叶愣了一下，慢慢垂下身子，对望着秦月的双眼，神色虽淡，语调却是诚恳，“秦兄，我只问你一话，你当真誓死不叛晨王？”

秦月应声一笑，眼中透着说不出的坚定，“你心中有数，又何必多此一问。”

昏暗的牢房中弥漫着阴冷的湿气，纵是有些光线微微地透进来，亦是不能驱散腐旧的气味。

“恩……”听罢秦月之言，阿叶颔首应了一声，而后缓缓道，“既如此，我便不多说了，信得过阿叶的话，就告诉我京内守军调遣所派的各个地方——若是侥幸，许能救你一命；若是阿叶无能救不出你，就当帮秦兄你最后一次。”

秦月亦随着点点头，到了牢中的墙角处，一面小心地观察着四周，一面用残缺不全的手指甲使劲扣着墙土，不一会儿的功夫，就从那墙下挖出了一张浸染过血污的纸条，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其递到阿叶掌心，“都在这里了……”

阿叶将那纸紧紧地攥在手心，而后不动声色地揣进了袖中。

隐约听到有脚步声由远而近，他忙将灵儿一把拽回了自己身边。

此时正走来的小狱卒很是鄙夷地白了秦月一眼，而后冲阿叶道：“叶公子，您劝得如何了？大人要提审这叛贼呢。”

阿叶别过脸，淡漠应道，“你去跟审官大人说，再给阿叶两天的时间，到时叛军的机密，阿叶定能问个水落石出。”说罢，便起步朝牢外走去。

灵儿深深望了一眼秦月，亦不得不随着阿叶一并走了，她趁着狱卒没注意，偷偷地背过手来，丢下了一点枯红。

秦月怔怔地望着那一片缓缓落地的红色，苦涩一笑。

那，是春天时候……为她折下的桃花罢。

如今，花早就枯了，她竟还留着。

犹记起当初的戏言：

“娶你过门如何？”

“想娶我啊，下辈子罢！”

秦月垂下眼，轻轻摇摇头，神色黯然——也许，真要等到下辈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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