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汐和唐凌对视一眼。

吴希彦当然不可能藏私, 他更不是那种看到问题不说的人。

她俩还没说话，欧阳月却先紧张起来。

“哪里？”她忍不住朝电脑走近几步。

她当然是相信吴希彦的，但是忙碌了一个学期加一个寒假的成果，欧阳月希望最好是完美无瑕, 一拿出来就让人特别惊艳那种。

而且比起秦汐和唐凌，交游广阔的欧阳月和郑天磊更熟悉些。

这个年轻英俊的老师在A大医学院的教师团队中, 也算得上年轻有为。

他留学归来, 一直在分子生物学实验室。

项目和文章都是很好的, 这两年还在申请某个青年学者计划项目。

据说也是十拿九稳。

这样履历漂亮的老师，至今还是单身。

不夸张的说, 相比起看起来总是很严肃很凶的吴师兄来说, 郑天磊在医学院女生中人气甚至更高。

因为他虽然很厉害，但是很亲切呢。

和学生们愿意打成一片。

为人亲和, 在学生中口碑和人气都好得不得了。

分子生物学这种又抽象，又枯燥得让医学生都要哭泣的课。

郑天磊的课堂却总是人满为患, 来旁听的学生哪个学院都有。

这时候听到对方这样说, 欧阳月甚至连怀疑的心都没起。

她直接紧张地看着屏幕，但是郑天磊可以一眼看到的问题。

她是肯定看不出来的。

她如果能看出来，早就说出来了。

“嗯……”郑天磊微笑着看了欧阳月紧张的样子一眼, “你们别紧张，都是小问题。”

他语气轻松：“应该是你们师兄想要考验下大家。”

“对你们……”郑天磊说着，还特地看了看一直站在最后面的乔初夏。

然后他这才继续说道：“……四个人来说的话，是能力范围之内可以解决的哦。”

“这样吗？”欧阳月连忙专注地看向屏幕。

表格里一排排数据，是她们这段时间努力的成果。

但是无论她怎么看, 都看不出哪里有问题。

欧阳月连忙转头看向秦汐和唐凌。

她不行，这两个好友肯定可以。

秦汐唇角微扬。

她看向郑天磊：“谢谢郑老师，我们会努力再找一下存在的问题的。”

“嗯。”郑天磊点点头。

他关上实验日志和表格，含笑又道：“如果找不出来，老师的办公室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

“加油啊！小同学们。”他说着摊摊手，“好了，我关心的目的已经达到，也该走了。”

郑天磊说完，朝几人挥挥手，大大方方转身离开了实验室。

他的出现和离开，其实加起来都没有半小时。

这段小小的插曲，秦汐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她知道实验不可能完美无缺，以她们现在的能力也确实没办法做到真正完美。

应该说，任何科学研究，都不会是完美的。

她还没那么自大。

只是如果真的有很明显的问题，她相信自己，相信唐凌和吴希彦。

他们，不可能没发现的。

“小汐。”郑天磊是离开了，欧阳月还紧张地守在电脑前。

“真的有很明显的错误吗？”她重新打开表格，还有整个实验日志和记录，“我还是看不出来啊。”

“嗯。”秦汐走到她身边，“我们一起来再检查一次吧。”

她虽然有那份自信，也不愿意真的存在什么明显问题，导致努力的成果出现大的瑕疵。

实验室里有早就打印好的课题标书。

四个人对整个实验步骤早就十分熟悉，核对着整个日志和记录，包括数据一点点开始检查起来。

本来中午就可以回去开始处理数据，这一核对，又忙到了晚上。

“呜呜呜……”到最后四个姑娘看得眼睛都有点花了，还是什么问题都没挑出来。

“我感觉我们的课题超完美啊！”欧阳月放下笔记本，有些颓然地趴在桌上，“可是郑老师扫一眼，就那么不到十分钟内容，能看得多仔细啊，竟然就能发现问题。”

她撇撇嘴：“我们真的这么菜吗？”

“别这样。”秦汐拍拍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我们才大二哎，郑老师博士都毕业好几年，你这样类比，是瞧不起郑老师呢还是瞧不起郑老师呢还是瞧不起……”

“噗……”欧阳月笑出声，“人家担心得要死，你还在开玩笑。”

“有问题很正常的。”秦汐开始收拾东西，关电脑。

她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吴师兄也说过，任何科学研究所谓的完美，都只是相对的。更何况是我们几个初出茅庐都不算的小菜鸟，有问题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但是郑老师说，很明显的小错误，是我们能力范围之内能解决的啊。”

欧阳月紧张地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去问问郑老师吧。”

她说：“反正向老师请教，也不丢脸。”

“会不会……”一直没说话的乔初夏突然小声说道：“我们问吴师兄会不会更好一点？”

“但是如果真的是师兄用来考验我们的，那问他的话，会挨骂吧？”

欧阳月吐吐舌头：“我觉得郑老师肯定不会骂人！”

“可是……”乔初夏说：“一直指导我们实验的是吴师兄，我们也可以问詹老师，这样越过两人去问郑老师，不太好吧？”

“但是也是郑老师主动关心我们的啊。”欧阳月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早就听说过，这个老师脾气好，很亲切，对学生也好……他主动关心我们课题的进展，又都是学校老师，也是他主动指出我们可能存在问题，直接问他，应该也没什么吧？”

秦汐和唐凌听着两个好友的争执。

她俩又对视一眼。

本来今天大家都很开心，现在因为郑天磊的一句话，气氛好像都变了。

“你怎么想？”唐凌低声问道。

“我去向吴师兄请教。”秦汐说。

于公，吴希彦师兄从她们申请课题开始，就一直在教她们。

整个实验过程，他也非常熟悉。

而且他有没有故意藏私，秦汐她们又不是傻子，很容易就能感受到。

于私嘛……

秦汐才不像欧阳月那样，会害怕被师兄骂。

她很不怕他。

“好啦。”秦汐敲敲桌子，“我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先处理数据。”

她说着看了乔初夏一眼：“夏夏，这两天辛苦一点，我们争取在后天做完，到时候拿着结果一起去问师兄吧。”

“但是小汐，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们不需要先解决问题，再去问师兄吗？”

“如果是会影响实验结果的问题，即使弄清楚了，这时候要重新试验，修正结果也来不及了。”

她顿了顿，看着还想说话的欧阳月，继续说道：“我相信吴师兄，也不会故意在这上面为难我们。”

“说不定吴师兄也没发现呢……”欧阳月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她说完之后立刻又看着秦汐：“小汐你别介意啊！我就是说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当局者迷嘛，郑老师没有全程指导我们实验，所以反而更容易发现问题。”

“嗯。”秦汐点点头，认真说道：“这也是一种可能。但是如果是吴师兄都没办法发现的问题，那就说明，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很难发现和解决。那就更没关系啦。”

秦汐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数据处理出来，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们也是可以看到的。”

“行吧。”欧阳月这才被说服了。

她点点头，虽然还是有点担心，但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啊啊啊啊啊啊……不管怎样，今天都是值得庆祝的一天！我们完成了整个实验，并且录入数据！”

欧阳月就是这样，心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刚才还挺担心，现在又笑得阳光灿烂：“伟大的一天！晚上必须要好好吃一顿来庆祝！”

她举起手：“我请客！”

欧阳月兴致勃勃：“叫上吴师兄一起吧！”

秦汐摇摇头：“吴师兄这几天超忙，詹老师的研究也是这几天第三阶段完成，他这段时间基本上都睡在实验室了。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他比较好。”

“我就是服气你们这一点。”欧阳月大大叹息一声。

她上前揽着秦汐的肩，和她一起朝实验室外走去。

“你说你和吴师兄啊，明明在同一所学校。嗯……”

欧阳月想了想：“现在算是刚确定关系，热恋中吧？”

她问：“求问：你们是怎么做到，明明走十几分钟就能见到彼此，还好几天都能不见上一面的？！”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唐凌悠悠说道：“这多正常！”

“老天！”欧阳月摆摆手，“如果我谈恋爱，我就要天天和对方黏在一起。不黏在一起，谈什么恋爱啊？！你都不想吗？”

“嗯……”秦汐抿抿嘴，笑得眯起眼睛，“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小小的心：“吴师兄和我，与医学同在，此情才能永恒不朽啊！”

欧阳月：“……”

乔初夏：“……”

就连唐凌都忍不住：“……”

“行吧。”欧阳月点点头：“不是很懂你们学霸谈恋爱。”

她突然“咯”得笑出声：“那以后生孩子怎么办？”

欧阳月不知道想到什么，“哈哈哈”笑着弯下腰去，胳膊挂在秦汐肩上，前仰后伏了半天才有说道：“难道也这么一直忙得见不上面，然后两个医学大牛索性再次与医学同在，直接试管婴儿吗？”

“我打你哦！”秦汐都忍不住笑出声。

唐凌微微一笑。

乔初夏笑着拉着她的胳膊，跟着打趣：“我怎么觉得，欧阳说得有点道理？小汐已经很拼了，吴师兄显然更拼，没时间约会，没时间恋爱，嗯，大概也是没时间……”

她脸一红，不像欧阳月那么直接，说到这里就笑着停了下来。

秦汐脸也有些发热。

她伸手，去呵欧阳月的腰：“我不管，都是欧阳的错！”

“我错了我错了。”欧阳月笑着躲开秦汐的攻击，“但是我说得也没错啊！你们信不信……”

她压低声音：“别看吴师兄理论强无敌，说到生殖生理的理论知识估计能直接给你出本书，但是绝对是……嗯……咳咳……你们懂的！”

“欧阳……”秦汐又好笑又有点害羞。

医学生开这种玩笑真的是，太太太肆无忌惮了！

“我错惹我错惹！”欧阳月一边笑着，一边朝后退去。

她笑着看着好友，离开了秦汐的攻击范围，一边退一边又继续说道：“你们想想，新婚之夜，吴师兄严肃地问小汐宝贝儿：生殖生理和男女性生殖系统解剖结构还记得吗？血供和神经最丰富的点分别是……真是想想都觉得有趣，嘤嘤嘤想看……啊！”

欧阳月突然惊呼出声。

她觉得自己踩到了一个人的脚，对方似乎还扶了下她的肩。

而站在她前面，刚才还跟着她笑得挺欢乐的唐凌和乔初夏，突然都敛起笑容。

秦汐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欧阳月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飞快转头，就看到在她斜后方两三米的距离外。

吴希彦穿着黑色大衣，长身而立。

俊美的五官被已经降临的夜色衬得更加冷峻。

路灯的光勾勒出他绷紧的下颌，刀削薄唇抿得紧紧的。

漆黑如夜的目光在欧阳月脸上扫过。

那神色，凶得格外荡气回肠！

欧阳月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发小庄鹤爵无奈地站在她身后。

刚才扶住她的手还放在她肩上。

庄鹤爵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暖意，然后扬眉笑得有点幸灾乐祸：“欧阳，你完了！”

秦汐忍不住笑了笑。

她抬眸，对上吴希彦的眼睛。

夜凉如水，吴希彦的目光却慢慢暖了起来。

“晚饭吃没？”他看着秦汐，淡淡问道。

“还没。”秦汐摇摇头，“正准备去吃。你呢？”

“一起吧。”他朝她点点头。

吴希彦又看向唐凌和乔初夏，一一和她们打过招呼，最后目光再次落在欧阳月身上。

欧阳月吓得一缩身体，跳到秦汐身后乖乖站好，努力将自己存在感降低。

秦汐好笑地瞪了她一眼。

她想到对方刚才最后开的玩笑。

吴师兄应该听到了吧？

肯定听到了吧。

他会怎么想呢？

秦汐心中微动，又看向吴希彦。

对方已经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他一如既往拉开副驾驶座的门，抬头看向秦汐。

“快去快去！”欧阳月这时候要讨好吴希彦，连忙推推好友。

然后她主动跳到发小庄鹤爵身边：“我们都坐他的车！”

秦汐笑着又瞪她一眼。

她在这种事情倒是不扭捏，快步走到吴希彦身边。

车门关上，欧阳月已经订好餐厅。

吴希彦仍然开着车跟在庄鹤爵的车后面。

从她上车开始，车里就一直安安静静的。

秦汐只要一想到欧阳月最后说的那个问题，就忍不住有些脸热。

她转头看向吴希彦。

青年侧脸线条精致冷硬，专注地看着前方开车。

她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

甚至都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听到了欧阳月刚才说的那些话。

“师兄。”秦汐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嗯。”吴希彦应了声。

“詹老师实验结束了吗？”

不然吴希彦怎么可能有时间来找她们吃饭。

“后天三阶段最后结果。”吴希彦转头看秦汐一眼，“你过来吗？”

“好啊。”秦汐点点头。

“可以带唐凌她们来看。”吴希彦又说。

“啊？”秦汐愣了下，连忙道谢，“谢谢师兄。”

这种机会比较难得。

而且没有詹华锋老师和吴希彦的允许，实验室一般是不让外人随意进出的。

“那你今天怎么有空……”

“詹老师在实验室，让我休息半天。”

“噢噢。”秦汐点点头。

她忍不住又看向吴希彦。

对方来之前应该是收拾整理过仪容。

胡须刮过，下颌看起来整洁干净。

洗过脸和头发，车里面飘着的是淡淡马鞭草的清香。

衣服整齐，最里面的深蓝色衬衣领口挺刮，确实不像是在实验室熬了好几天之后的模样。

“碰到庄鹤爵。”吴希彦又说：“他来找欧阳。”

“嗯。”秦汐点点头。

对方主动提到欧阳月，她心中又是一跳。

吴希彦语气平静，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又在想什么。

虽然说医学生开起这种玩笑，总是特别科学又豪放。

可是毕竟是当着吴希彦的面啊……

嘤嘤嘤！

秦汐又有点想变嘤嘤怪了。

师兄究竟会怎么想呢？

车子很快开到了欧阳月订好的餐厅楼下停车场。

庄鹤爵的车先到，唐凌发了消息给秦汐，告诉她，他们先上去了。

一并连包厢号都发了过来。

吴希彦将车停在庄鹤爵车旁。

秦汐她们在实验室待到有点晚，现在已经快要错过晚饭时间。

停车场里的车不多。

他没有立刻下车，秦汐也就没动。

就这样安安静静坐了大约半分钟。

安静得让秦汐觉得是不是有点尴尬的时候。

她的手突然一暖。

——吴希彦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秦小汐。”吴希彦似乎喜欢上了这个称呼。

他倾身，为秦汐解开安全带，但却并没有松开握住她的手。

吴希彦就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目光明亮清澈，就这样看着秦汐的侧脸。

“嗯……嗯？”

秦汐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很快就放松下来，掌心的温暖，和着车里面的暖气一起朝她扑面而来。

将她整个人都包围在里面。

吴希彦身上淡淡的，清新却带着微酸微苦的马鞭草香味像是要将她浸染。

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朝着她而去。

“什么事？”对方叫了她一声，就再没了下文。

秦汐等了会儿，忍不住小小声问道。

“人脸上血供最丰富的地方是哪里？”吴希彦突然问道。

“什、什么？”秦汐基础再扎实，这时候脑袋也空空蒙蒙的，哪里还有心情去思考。

“这个问题都回答不上吗？”

吴希彦唇角突然微微扬起：“那更复杂的，怎么办？”

“嗯？”秦汐眨眨眼，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维。

可是对方显然没有准备给她思考的时间。

吴希彦倾身过来，温暖的唇，轻轻落在了秦汐的额角。

然后是鼻尖。

最后是她的唇角。

他左手揽过秦汐，干脆撑在副驾驶的椅背上。

将她松松禁锢在自己怀中。

吴希彦的吻，轻柔如同羽毛。

温柔得，仿佛在对待实验室装着最危险也是最贵重试剂的试管。

可是秦汐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越跳越快。

她耳朵里再也听不到其它声音。

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

她的眼前，也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吴希彦的脸就近在咫尺，在她呼吸可闻的地方。

她甚至可以看到他根根分明的长长睫毛，以及褐色瞳仁里，小小的自己。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

又仿佛不过几秒。

等他终于松开秦汐，坐回驾驶座上的时候。

秦汐都还有些怔忪。

他们这是……接吻了吗？

虽然那天她主动过一次，可是这次……

秦汐下意识地，抬手想去碰触自己的唇角。

她手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吴希彦握在手中。

她转头，看向对方。

手却一动，被对方握住，看在他的心前区。

“可以感受到吗？”吴希彦突然低声说道。

“嗯？”秦汐茫然。

“心动过速……”吴希彦自己都笑了起来。

他没有那么爱笑，偶尔笑，笑容也是淡淡。

这时候就连眉梢眼角都舒展开来，像是春风拂过远山冻结多年的寒冰。

就连神色都变得温柔。

“摸、摸不到的……”秦汐眨眨眼，她理智逐渐回笼，唇角也扬起，“理论上，师兄这个体位，是摸不到你的心脏搏动的。如果坐位心尖搏动可以明显扪及，就要考虑……”

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笑着反手握住吴希彦的手。

“考虑什么？”吴希彦问。

“大概是……”秦汐微微扬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