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谁”白飞城问道。

清平擦了擦额上的汗，回道，“是卫王爷。听说朝上没人愿意来，是卫王爷主动请缨的呢！”

“看来咱们的悠闲日子就要到头了！”白飞城眯了眯眼睛，微笑着让婉生给自己披上斗篷，笑着对她道，“虽然回京之后，可能会艰难些，但好在那里人多，所以别的东西也多，吃的尤甚。婉生，你有口福了。”然后才带着他们往大门口走。

他走在前面，没有注意到婉生忽然黯淡下去的眸光。都城会宁……提到这个城市，她就会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悲伤。这不是婉生自己的情绪，似乎是原身残留下来的，或许是执念太深，直到现在都还有影响。婉生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她无能为力。

苏管家已经麻利的让人备好了香案，等白飞城一到，跟前来宣旨的白子敏客套了几句，就直接带着一群人跪着听圣旨了。毕竟他们俩着实不熟，也实在是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套什么交情。一个王爷和一个将军有交情，是想找死么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首先赞美了一下这场战争的胜利，肯定了白飞城和所有将士们的努力，然后说皇帝好多年没见过白飞城了，所以宣他进京聊聊天，西北的事情都暂时交给季平，毕竟他很有能力又对这里还算熟悉。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赏赐。

婉生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圣旨什么样。不过宣完旨白飞城伸手接过来之后，就被苏管家恭恭敬敬的请走拿去供着了。想必她是不能找到近距离瞻仰圣旨的机会了。

哦，值得一提的是，圣旨的开头可不是什么坑爹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是简简单单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制曰。之后经过白飞城的解释，婉生才知道，原来本朝设三省六部，皇帝的诏书一般都是中书省商定，学士草拟，这样的圣旨前面加的是“诏曰”。

而“制曰”，这是皇帝以个人的名义发布的诏书。或者可以说，这算是皇帝亲自起草，并未经过中书讨论了。这么看来，金离宫中的那个皇帝，果然对白飞城重视非常。但这种重视对白飞城而言，绝非好事。（：也有解释说诏曰是给官员个人的命令，制曰则是政令法令下达时使用的。）

接了圣旨，白飞城客客气气的请卫王爷到厅里奉茶。宣旨官是不住在将军府的，他们住驿站。白飞城并不知道卫王自己的安排，因此并没有提起关于这方面的事情。白子敏也很客气的喝了一杯茶，然后就要站起来告辞。

白飞城又留饭，毕竟驿站虽然准备的标准不低，但怎么也及不上将军府的厨子。正好季平也一起来接旨，正好为卫王爷接风洗尘。白子敏托着下巴想了几秒钟，就点头答应了，但是说明了要回驿站去换一身衣裳。因为要宣旨，仪仗是直接过来将军府的。

白飞城自然从善如流的答应。毕竟接风洗尘是应该的，多余的事情，还是不作为好。

到了傍晚，梳洗一新的白子敏带着祝宁哲来到了将军府。祝宁哲经过了这小半个月的奔波，终于能够洗去风尘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的打扮。他今天穿了一件大红的衣裳，头发松松的挽着，走在白子敏身边，举手投足都带出一种动人的风情。比白子敏这个正经的客人还要引人注目。

婉生负责安排宴会的事宜，因此一直呆在大厅里。直到白飞城带着人走进来，才注意到了今天的客人。看到祝宁哲的身影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被什么扼住了。手中端着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杯子摔碎的声音引来的众人的关注。婉生看着那个男人微微侧过头，水润的桃花眼打量着自己，像是很好奇的模样。可是只有她才能看到，那人眼底如千年寒冰一般冷漠。一瞬间，她就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小国舅，祝宁哲。

他就是那个将自己送来将军府的人。过去的记忆突然之间变得无比深刻。她记得自己站在人市高高的台子上，下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是那些人眼底都是不屑和冷漠，根本没有人关心她是谁。她听到那些人说，“上面那个是犯官之女，晦气，除了窑子，谁愿买这样的人啊”

“就是，娇娇滴滴的大小姐，就是买回家了，也不能做活儿！到时候说不准还要让人伺候着呢！切，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做了坏事，会遭这种报应”

“哎哟，不过倒真是好姿色，想必窑子里的妈妈们应该很喜欢的，反正又不要几个钱！”

“……”

她觉得冷，觉得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一个自己，而其他人，都被隔离在了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然后，她看到了他。彼时他亦是穿了一身大红，放肆而张扬的走在人群之中，所过之处，人人都会给他让出地方来。他就这样摇着扇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她面前，温柔的问她，“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愿意跟我走吗当然愿意。那时她将他当做了自己的救赎。因为在她最最艰难最最绝望的时候，是他如天神降临，将自己带离了那个屈辱的地方，给了自己新的人生。

真的是新生吗她想起此后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接受的那些训练，那些人不断灌输给自己的信念，然后，某一天她睡去之后，再醒来看到了阳光。他就站在光源所在的地方，温柔的看着自己，他说，“婉生，你一定要帮我。只有你能帮我。”

可惜真正的叶婉生还没等到北疆，就已经死在了颠沛流离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自己。

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就算是拥有了原身的记忆，她知道了自己是个探子，但她竟然很少会想起自己原先的主人。甚至在她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很美很美的男人，至于到底是什么样子，却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直到今天再次看到着一张脸。这是很不应该的，如果是这样一个人的话。这个人无论在哪里都有极强的存在感，没道理自己回忆的时候会被忽略过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古怪之处。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因为下意识的不愿意去回想，但如今看来，却是她疏忽了。

“婉生，你怎么了”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婉生乍然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打碎了杯子，之后又盯着祝宁哲看，着实太过失礼。她微微移开眼睛，对上白飞城带着担忧和审视的眼神，心中又是一怔。

她脑子里乱的很，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间。连忙跪下请罪，“将军恕罪，奴婢失礼了。”有多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白飞城说话了在将军府，她其实从未被人轻视过，自己也很少摆出卑微的姿态。但现在在祝宁哲面前，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无妨，收拾干净了吧！贵客都已经到了。”白飞城淡淡道。然后便又转头去应酬起白子敏来。

“这是国姓爷的丫鬟倒是个能干的。只是她怎么一直盯着本国舅看呢莫不是为本国舅的美色所迷既如此，国姓爷不若将她送了我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再去帮你寻来。”祝宁哲却似乎并不想放过她，调笑着开口道。

婉生正要站起来的身子一僵，重又跪了下去。这是祝宁哲的试探。他将自己送来之后，就没有再过问过了。从前自己以为或许是因为不需要了，现下看来，想必他是另有打算。作为那颗悲催的棋子，她却是最没有发言权的，只能跪着听白飞城的回答。

“国舅爷说笑了，这丫鬟毛毛躁躁的，胜在心眼少，人实诚，所以我才留在身边的。国舅爷身边的丫鬟，想必个个聪明能干，哪里会看得上我这里的丫鬟”白飞城笑着答道，然后自然的转移话题，“这一回卫王爷和国舅爷到了西北，一定要好好尝尝这里的特产才是。”

正好苏管家来回，说是宴席都准备好了，请大家入席。白飞城便请了白子敏和祝宁哲上座，路过婉生身边的时候，淡淡道，“起来吧，过来给国舅爷斟酒赔罪。想必国舅爷也不会跟你为难。”

婉生连忙爬起来。她知道自己今天状态糟糕透了，可是心头的情绪似乎不由自己控制。要不然以她的城府，就算是看到祝宁哲，也不至于这般失态。她深吸了一口气，跟在白飞城后面。她能感觉到，除了白飞城，其他人的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身上。

白子敏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说话。看到那个丫鬟见了祝宁哲这般失态，他心里不是不好奇的。但他也知道宁哲一直在背着自己做一些事情，他既然不想说，自己也就不问。反正他相信祝宁哲也不至于会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此时入了座，他便率先开口道，“这一回国姓爷大败狄人，皇上也很高兴。得了喜报，第二天就下了旨让本王来西北犒军。我从前也听人说起过西北，都说这是苦寒之地，如今亲眼见到了，才发现传闻都是谬误。国姓爷将这西北经营的很好，想必皇上也是高兴的！”

季平的视线一直在婉生和祝宁哲之间游移，听了这话，笑着接道，“可不是当初本官也以为到了西北可能会受许多苦，谁知真到了，反而放下心来。国姓爷的本事，就是家师，也是多有赞誉的。”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神色或多或少都有了一点变化，祝宁哲更是拍着季平的肩膀叹息道，“我爹真是待你比儿子还亲！他看到我，不是想着打断我的腿，就是将我关进家祠里思过。我倒不知道，原来家父对国姓爷这般赞誉有加！”

他说的咬牙切齿，但因为率性惯了，反倒没人觉得他这么说有什么问题。只有婉生知道，他是真的不喜欢白飞城。季平也仍旧笑眯眯的，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让在座的人心里都多了几番思量一般，“老师也是希望你好！吃菜吃菜，这玩意儿会宁可没有！而且只有将军府的厨子做的最好！”

“那倒是借了国姓爷的光了。”白子敏温文尔雅的道谢，然后优雅的伸出筷子。祝宁哲却是一直支使着婉生要这要那，全然不在意自己这是在宴席之上，在别人家做客。

或许是折腾的够了，祝宁哲吃过饭之后也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干脆利落的跟着白子敏走人。

回到驿站，白子敏看着祝宁哲大摇大摆的走进自己的房间，不由笑道，“你还真是不客气。行了，说吧，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反常你虽然爱玩，但可从来不屑于这种小动作的。”

“没什么。”祝宁哲熟门熟路的靠在窗边的榻上，“就是一个故人罢了。我还以为她这么久没消息，已经死了呢。没想到还不错！你也发现了吧，那个丫鬟可没那么简单，白飞城维护的很呢！说不定已经爬上主子的床了！”

“你不高兴”白子敏敏锐的察觉到祝宁哲眼中一闪而逝的杀意。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杀。

祝宁哲用一只手撑着下巴，无趣的摇了摇头，“是有些。”任谁发现原本很听话的棋子居然有了自己的思想，都会不高兴的。好在他也不怕叶婉生敢真的背叛自己。这个棋子不过是信手为之，能有用最好，没用就除掉就是了。

“你瞧着这位国姓爷如何”这才是白子敏到西北来的目的，在所有人之前提前接触一下，若是可用的话，卖个好帮个忙都没什么。毕竟人不可能永远只靠自己，还是要多多打算才是。尤其他处在这种尴尬的境地里更是如此。

祝宁哲转过头来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闪啊闪，“我我什么都没看出来。你问我做什么呀！那个白飞城再能干又如何，总之是碍了我那个姐夫的眼，回京有的他受的了。难道你还想伸手拉他一把可别人没救上来自己陷下去了。”

他看白飞城很不爽，根本原因就是白子敏太重视白飞城了！他本来一直都很低调的呆在会宁，不显山不露水，结果为了这个白飞城，硬是站出来请旨，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之下。这么多年自己为他做的经营都白费了。

白子敏知道他在别扭什么，笑着走过来，双手扶着他的肩，几乎将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怀里，“你别这样。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是也很清楚吗别和我置气了，嗯”他的唇就停在祝宁哲的耳畔，说话时暧昧的气流钻进耳朵里，让他不自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