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四周一片嘈杂，走路声，说话声，盔甲碰撞声，火把燃烧的劈啪声，许多的声音混杂在一处，她却偏偏能够在这一片嘈杂之中，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这是一种完全新奇的体验，婉生恍惚的看着白飞城，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快的惊人。

然后她看到他的唇微微开合。虽然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她却奇异的看懂了，他说，“过来。”

婉生犹如被蛊惑了一般，迈步朝他走去。到了跟前，白飞城微微弯下腰，直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怎的来了这里外面乱的很，跟我回去。”不知为何，在这里看到她，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都是软软的。所以虽是责备，但声音很温和。

然后他将手递给她，示意他攀着自己上马。

婉生看着伸到眼前的手，明知他不过是邀请自己上马罢了，却诡异的生出了一种“执子之手”的错觉。

也许是刚刚看过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的缘故，婉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是这般脆弱的生物，原来近在眼前的人，或许下一刻就是天人永隔。虽然她和白飞城都好好的，可是她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地方变了。从前坚持的某些东西，似乎不再那么重要的了。

她握住了他的手，借着力上了马，坐在他的身后。然后他一抖缰绳，雪澌便朝着将军府所在的方向跑去。

婉生坐在白飞城身后，意识到自己离他那么近。和刚才站在城墙上看着他的时候完全不同。那时候仿佛永远不能跨越的距离，似乎就这样被打破了。她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似乎也被打破了，整个人都跟着轻松了起来。

然后她的视线移到了他的右肩上。那支箭还插在上面，箭尾随着他们在马背上起伏而微微颤动。随着这种颤动，一滴一滴的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沿着他的脊背滑下。婉生皱紧眉头，伸出手轻轻的触了一下伤口，也不知道那人用了多少力气，伤口刺的很深。

她想说些什么，但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如今最紧要的，是回将军府去，将箭取出来，然后上药包扎。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这肩上的骨头要是伤到了，这只胳膊也就相当于废掉了。

似乎是感应到了她的心情，白飞城忽然微微侧过头，轻声道，“无妨，应该是卡在了关节处，并未刺入骨头。只要取箭头的时候小心些，应当不会有影响的。你不必担心，这不过是小伤罢了，我在西北十年，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如今也好好的。”

虽然他竭力掩饰，但婉生仍旧听出了他中气不足。要知做大夫的望闻问切，这些细节就是最要紧之处。可是听到他因怕自己担忧，便忙不迭的解释，她心中却是又酸又涩。忙道，“我知道了，你不要说话，养养神，一会儿就到了。”

说着伸手接过了马缰，催着马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儿就到了将军府门口。

婉生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将白飞城弄进去，因此一下马便立刻大声叫道，“来人，扶着将军进去！”

如今城里人心浮动，消息传递最是快捷，就这么一会儿，已有人知道将军夜袭回来了，因此她一叫，立刻便从门里涌出来许多人，拉的拉扶的扶，将白飞城接了进去。本来是要送去正院，但白飞城记挂战况，内院外人不便进入，因此只叫人送去了外书房。

当天晚上，费青宁和庄先生又安排人去夜袭了好几趟，就没让咄罗奇的大军歇一口气。不过他们这边也是一样，城里一整夜都吵吵嚷嚷的。但婉生却什么都没有听到，因为她正在集中所有的精力给白飞城做手术。

本来这也轮不到她，可是古人很少在身上动刀子，所以大夫们也都没有经验。而军中有经验的军医，医术着实一般，给士兵们包扎还罢了，要论到做手术取箭头之类，便不行了。因此许多士兵中箭之后，便只得残废了。

婉生既知这样的情况，又怎么放心他们来动手思来想去，只得自己上了。拿起刀子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双手都在发抖。婉生闭上双眼，在心里告诉自己，现在情况紧急，白飞城还在等你救他，所以无论如何要加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错误！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对在一旁帮忙的大夫们道，“这就开始吧！”

手术持续了一整夜。因为箭头的位置太过刁钻，所以要一点一点的划开周围的肉，还要小心不能伤到经脉和动脉，所以婉生的动作非常慢。好在白飞城耐力惊人，在麻醉效果不怎样的情况下，还是坚持住了一声不吭，甚至身体都没有抖一下。

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婉生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将伤口包扎好，重新把了脉开了方子，她就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长时间的集中精神，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这时候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心底是喜悦的。因为她终于在最小伤害的前提下，将白飞城肩上的箭头取了出来。再没有哪一刻，她如此时这般感谢自己依附的这具身体，拥有这样精妙绝伦的医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一种规律，将她和白飞城的生命联系到了一起。

对这一切，她是感恩的。哪怕最终的结局，或许没有自己想象的美好。

在床上休息了一天一夜之后，白飞城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便开始继续和庄先生等人商量战事了。不管他的身体多糟糕，但咄罗奇可不会体谅，他休整完毕之后，便立刻对新安城发动攻击。好在城里的准备非常充足，一时半会儿他们占不到便宜。

而婉生也因为耗神过度，非常虚弱的躺在床上休养。一切的消息都是听别人说来的。

又过了几日，她终于能够下床的时候，就听说咄罗奇损失了许多兵力，已经撤退了。费青宁领着五千兵马出城追击，力图重创咄罗奇的军队，让狄人元气大伤，以后再不能轻易动念窥视大周的国土。

而她出门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聂青。当时她如见鬼一般瞪大眼睛，一只手指着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聂青看到她这副表情，当即嗤笑道，“瞧你这点儿胆子，这几日外面兵荒马乱的，没把你吓得睡不着觉还是我长得太吓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婉生不理他的调侃，惊讶的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聂青笑嘻嘻的反问，“难道只有你在这里，我就不可以来嘛哎哟婉生你真是太狠心了！我这么想你，跋山涉水的来看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视我的真心”

越说越不像话了，婉生举着双手投降，“行了行了！你厉害行了吧像什么样子，好好说话！”这个聂青她一天不说他就要翻天了，简直比现代人还要流氓，已经超越了婉生的底线和认知。时间长了她只当做没听见，不然早晚气死。

聂青看她快要生气了，终于正经起来，微笑道，“你这几日就没出门吗难道没听说，是有一队神秘人配合费将军里应外合两面夹击，这才重创了咄罗奇大军，让他不得不仓促退兵以图后效的。”

看他一副得意洋洋“你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婉生怀疑的问，“你是说你就是那神秘人”

“哈哈！我就说你这么聪明，果然不愧是我看上的人啊！就是我带着人跋山涉水的来支援你们的，怎么样，感动吧倒是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怀疑你这几天到底在干什么，这事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都说天降神兵天佑大周呢！”

婉生撇了撇嘴，原来是这样。这么说这一回狄人应该是猝不及防吃大亏了。“好吧，看在你帮忙的份上。真是多谢你啦！不过你的消息也不怎么灵通么，难道你会不知将军那夜中了一箭我连夜给将军取箭，这几日都在屋里养神呢！”

聂青也知她医术不错，听了这话，问了她具体情况之后，便没有说话了。这会儿里边的军事会议也结束了，于是两人便一起进了书房。白飞城看到婉生，面色立刻柔和下来，问道，“可都好了这一回倒是我要多谢你了，该赏你什么好”

婉生笑着行了礼，回道，“这是分内之事，说什么赏不赏的。我听说费将军带兵出城去了难怪他这几日都没来看我，原来是忙着呢，这般我就不与他计较了。等他回来，叫他请我吃顿好的！”

正说这话，外面又送来了禁紧急军情。白飞城笑着拆开，看完之后脸色却十分难看，将手中的信拍扔了过来，一手拍在书案上，语气带着森森冷意，“你们看看，真不知这帮子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好的军队，竟被这群蠢货糟蹋了！”

婉生和聂青面面相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费青宁传回来的消息，说是刘将军和乔将军带领的兵马，先后被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偷袭，人马折损了三分之二，如今派人来请求城里支援。人被费青宁遇上了，所以就帮忙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