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给白飞城伤感的时间也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四位将军的运气着实都不好，还是因为他们太过无能，居然真的让咄罗奇带着大部队绕过了他们，直奔新安城而来了。好在白飞城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他们，而手下的探子也十分给力，不然说不定要等兵临城下了才发觉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白飞城正坐在大厅里和季平说话。他们在推测哪一路能够遇到咄罗奇。季平虽然嘴里不说，但他是知道的，白飞城将这些人派出去，根本没打算收回来，不过是想让他们消耗一下咄罗奇的实力罢了。

没想到人家没上当，居然直奔这里来了。季平听到报讯的士兵说“咄罗奇大军距新安城五百里，大约两三日之内就能够到达”时，手中的杯子差点儿没端稳。滚烫的茶水泼出来，浇在了他的手上。但他浑然不觉，紧盯着那名士兵问，“你说什么”

白飞城的眼神轻飘飘的从他身上扫过，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放下杯子，站起身道，“某失态了，借贵宝地换身衣裳。请国姓爷少待。”

婉生乖觉的走上前去，将季平领到隔壁京师之中，给他找了一身衣裳。好在冬天穿得厚，洒在腿上的水只是浸湿了衣裳，并没有烫到人。婉生情知白飞城此时未必没有支开季平的意思，因此伺候的慢条斯理的，倒让季平多看了她几眼。

等回到大厅里，一切看起来仍是如原来一般，只是那报信的士兵已经站起来了。白飞城看了季平一眼，示意他将刚才已经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然后就淡然的坐在一旁喝茶，仿佛咄罗奇什么时候来新安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那士兵口齿伶俐，三两句话便交代清楚了，“昨日是我们小队巡逻，我们出发之后，因为风沙太大，竟然走错了方向。好在队长及时反应过来。但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地面不对劲。队长领着我们循着蛛丝马迹寻过去，没想到竟给我们找着了狄人的先锋军，大概有两三万人。”

看得出来季平虽然做了心理建设，但是情绪还是比较激动。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是文官，又生长在会宁那等第一繁华所在，何曾想过这天下还有战乱之地从来没见过，乍然听到狄人近在咫尺，自然会方寸大乱。要说他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他很快调整过来，恢复了一贯的风度，微笑着问白飞城，“依国姓爷看，咱们如今应当如何应对”

白飞城八风不动的坐着，一点儿影响都没有，听到他的问题，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新安城的城墙还算牢固，想必坚守一段时间不成问题，到时在外的几支队伍就能及时回援了。季大人不必忧心。”

季平在心里骂娘，但面上还是要彬彬有礼的赞美，“国姓爷果真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能，季平佩服。想来有国姓爷坐镇，这新安便如铁桶一般，本官倒是多虑了。”

白飞城面上仍旧是淡淡的，仿佛这样的赞美是应当的，“季大人说哪里话你是皇上派来的钦差，我自然要多多上心才是。说来惭愧，我倒不是有多少本领，不过是在这西北待的时间长些罢了。这世上之事，莫不是熟能生巧，岂敢当季大人的称赞”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皇上的密折里都写了些什么，哼，你说得越多，将来我回京之后，局面自然更加艰难。白飞城在心底冷笑，如今这个季平还要留着，可这不代表他一辈子都需这般隐忍。——若是这样，当年他何必一意孤行装作听不懂皇帝的暗示也要到西北来

“去召集所有将领到这里来。”白飞城吩咐门外站着的亲兵。既然敌人已经来了，自然要给他们些厉害看看。或许咄罗奇以为自己是出奇兵绕过了外边的军队，但对白飞城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多花费些时间，或许还要加上多些伤亡罢了。

堪堪等白飞城部署停当，咄罗奇的大军就来到了新安城外。那一天婉生跟在白飞城身后，登上新安高高的城墙，遥看着城外整整齐齐的几万大军安营扎寨。那时是黄昏，暮色四合，炊烟袅袅，若是不看下面四四方方的军营，竟有一种田园之美。

这是婉生第一次这样清晰的意识到，战争是真的要到来了。不是电视剧和电影荧幕上的画面，而是真真实实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战争。那些流出来的血也是温热的，不是番茄汁伪造成的。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自己活着。

婉生忍不住转头去看白飞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让人沉迷的双眼一直看着远方的敌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婉生忽然觉得，这一刻的白飞城如此的冷漠。她与他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他身经百战，他知道死亡的意义。而她尚在迷茫。

从城墙上下来之后，婉生再不愿意去看哪怕是一眼。或许只要看不到，单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她还能够说服自己，这和电影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这是胜利所必须的牺牲。

当晚，她正在将军府里心不在焉的看书的时候，却忽然听说白飞城亲自领兵出城夜袭去了。

这也是惯例，守城一方通常都会趁着对方远来之师尚余疲惫之时趁夜偷袭，即使没有特别大的战果也能让对方疲于应对无法休整。更有甚者，为了不让对方休息，整夜击鼓。这样的偷袭一夜总要有个四五次，最好是对方堪堪入睡之时将对方惊起。这样三五次之后，自然斗志全无。

但无论如何，她没想到他会自己去。婉生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她自己也不知道不安什么，毕竟就算是白飞城亲自去，但他身边总有亲兵跟着，安全应该无虞的。可是她就是静不下来，觉得心头跳得厉害，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终于，她没忍住，还是出了府重新回到了城墙上。或许是因为战争到来的缘故，城里的百姓也都有些鼓噪，将军府更是人心浮动，竟让她轻易的从府里溜出去了。

爬上城墙，就看到对面的营寨里灯火通明。婉生心里“咯噔”了一下，终于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白飞城的确很厉害，但咄罗奇也是宿将，更何况他们两人交手的次数也不少。咄罗奇明知今夜有偷袭，又怎会不做防备这样一来，白飞城简直是往别人的陷阱里撞，叫人怎么能不担心

因为是夜里，距离又远，所以看不大清楚，婉生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对面一片大乱。还好，她想，乱本来就是白飞城的目的，而且越乱就说明他越安全。她不断的安慰自己，白飞城是百战之将，没道理会不知道咄罗奇有埋伏，他一定另有打算。

白飞城的确是另有打算，没一会儿婉生就看到敌营某一处燃起了大火。看火势应该是粮草被烧了。如此对方就只能等着后方粮草运来，或者退兵。而在外面游荡的那四支军队，婉生叹着气想，希望他们好歹能够抢个运粮车吧！不然真是太难看了，八万人派出去，居然连狄人的毛都没摸到就回来了。就算白飞城想给他们请功，也着实不知该写些什么啊！

婉生正在不靠谱的着，忽然看到一骑白马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往城门疾驰而来。她心头一跳，高声喊道，“将军回来了，开城门！”喊完了才发现这不是自己该管的事情。但她看着那个疾驰而来的身影，心中激荡，恨不得大喊几声才好。

然而很快她又发现，敌人的营寨之中也出来了几百骑，想要追击白飞城。她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来。好在雪澌神骏，对方到底没有追上。婉生正要放下心来，眼角余光却看到敌营之中，正有一个人站在灯火通明之处，手挽强弓，正瞄准着白飞城。

危险！她想大喊一声提醒白飞城，但是过于激动之下居然失声了。嘴唇翕动了两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那支箭呼啸着追上了白飞城的队伍。在最后一霎，白飞城似有所觉，身子一侧，那支箭钉在了他的右肩。

好在这么一会儿功夫，白飞城离城门不远了，当下加快速度，带着队伍如一阵风般卷入了城门之中。又过了一刻，对面的灯火也都黯淡了下去，婉生这才惊醒过来，飞快的跑下城墙，去看白飞城的伤势。

他还骑在雪澌身上没下来，正在跟身边的人交代什么。婉生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城门上点着的两只大火把，将他的脸映出了一片红霞。明明是她站在高处，可不知道为什么，婉生却觉得自己是在仰视他。

而他只是站在那里，宛如神祗。

大多数时候，婉生感觉白飞城应该是温柔的，他虽然身份高贵，但就算对待下女也从来不颐指气使。他有涵养有风度，对着人的时候总是温和如水，而一个人的时候，周身都带着一种静谧的气息。

但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白飞城还有这样清冷的时候。他站在一大群的人里，偏偏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人。右肩上插着的箭还未拔下，鲜红的血一滴滴滴落在他的盔甲上，带着一种凄艳。婉生看着他，忽然发觉这样的他竟让自己心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