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玉听到二人这样的对话，微微犹豫了片刻，刚刚踏进门槛的脚又退了出来。

一来，她不知道自己进去之后是帮着萧逸云劝说容成润，还是站在一旁听着等着；二来，她可以趁着这推脱的时间去落斓居叫聂素之，这样等到他们过来的时候，二人也应该就这去与不去的问题做出决定了，正好可以出发。

然而，与聂素之踏着厚厚的积雪匆匆忙忙地赶来容华榭，从丫鬟口中得知萧逸云与容成润刚走不久，筝玉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失算了，他们应该直接去大门口等的。

有心想要与二人一同进宫，筝玉也便没有多做停留，又拉着聂素之的衣袖风风火火地向江府大门跑去。

不过，不巧的是，终归还是来晚了一步，待到他们出了江府大门的时候，淳王府那辆低调奢华的蓝顶子马车已经驶离江府好几丈远的距离，根本叫不应也赶不上了。

命人套马备车，不可避免的又是一番折腾，这样筝玉与聂素之来到宫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此时，宫门两侧的宫灯已经点亮，晕黄的光芒穿透密密地飘落着的雪花四射开来，隐约可以照见茫茫的白雪之上，车车轿轿的，顺着宫门前的道路向着两端绵延开去，看不见头尾。

看清筝玉与聂素之的样貌之后，看守宫门的御林军并未加以阻拦，直接放行了。

筝玉与聂素之一路疾走，穿过重重殿宇楼阁，条条宫街宫巷，来到皇帝所居住的玄穹殿的时候，才发现大多数官员都已经到了，有的身穿朝服，有的身穿便装，候在玄穹殿左边的偏殿里，交头接耳的谈论着什么。

由于离得有些远，那些谈话的内容，筝玉根本听不清，但是根据今日的情形，也能大概猜测出，定是关于皇帝的病情的。

在整个玄穹殿的中间位置，便是皇帝所居住的正殿了，那殿名曰尊风，大抵有着一世风华唯吾独尊的意思。

尊风殿的殿门此时是敞开着的，远远望上去，不知有几重深，只隐约能看到最外面那一重摆设精致繁美，殿内灯火通明，里面不挤不疏的聚集着十几个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一品及以上的朝臣。

筝玉与聂素之走进那拥挤地聚集着很多官员的偏殿，刚刚抖落下披风上的雪片，还没来得及暖和暖和自己冻得冰凉的双手，尊风殿内突然走出一个头发斑白身穿暗红色缎面华服的老太监，正是筝玉第一次上朝时陪伴皇帝左右的那位，只听他扬着尖细的嗓音道：“皇上口谕，宣刑部侍郎江晋垣晋见——”

筝玉面上顿时出现几分错愕之色，疑似自己听错了。她微微偏头，看向身旁的聂素之，待从他眼里看到一丝确定的神色后，方才意识到自己所听非虚，于是带着些微的不解，轻抬脚步，向着那尊风殿的方向走去。

进入尊风殿之后，顺着轻轻挽起的绣幕向里望去，筝玉才发现这殿内足足有五重之深。

第一重她在外面的时候就看到了，筝玉在那老太监的引领下一重重向里走去，发现第二重内站着的是皇族宗亲，第三重内是各位皇子，第四重内是宫中的女眷，包括垂帘听政的杜皇后，以及皇帝幸存于世的不多的几个妃嫔。而第五重，也就是最里面一重，相应的就是皇帝的龙榻了。筝玉一进去，便看到那明黄色被褥的龙榻上，脸色苍白的皇帝闭目躺着，容成润坐在床边整理用过的银打，萧逸云缚手站在一旁。

“启禀皇上，江晋垣过来了。”那老太监走到龙榻前，手握拂尘向着榻上的人拱手道。

“臣江晋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筝玉马上向前两步，在龙榻前跪了下来。

虽然她一向讨厌下跪这种恶俗的礼节，但这毕竟是在古代，一着不慎，就有可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这样也是身不由己。

龙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有些虚弱地向着筝玉摆了摆手，让她起来，然后向殿内的其余三人吩咐道：“容成润，陈公公，你们先下去吧，老六留下。”

“是。”三个人齐齐地答应道。

尔后，容成润抬眸看了筝玉一眼，没有说什么，慢慢站起身来，与那老太监一同离开。

萧逸云走到床边，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抬手为皇帝将被角掖好，关切地道：“父皇，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微微迟疑了片刻，抬眸看向身旁的萧逸云，有些艰难地道：“老六，父皇知道你有治国的才能，又心怀百姓，是父皇众多的儿子中最优秀的一个，但太子他毕竟是太子，你也别怨父皇狠心。”

萧逸云微微一怔，随后道：“太子即位是天经地义的，儿臣怎么会怨父皇。”

皇帝苦涩地笑了笑，无力地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叹息一声道：“但愿你能真得理解朕的苦衷，不要怨恨朕，还有逸妃，她也不要怨恨朕才好……”

萧逸云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来，将他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没有温度的手包裹在掌心，安慰道：“父皇，您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母妃她是一定不会怨您的。”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筝玉，虚弱地道：“老六，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要与她说。”

萧逸云轻轻将他的手放在柔软的锦被之下，转眸看了筝玉一眼，慢慢站起身来，恭敬地道：“儿臣告退。”

看着萧逸云一步步向外面走去，直到那方白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轻挽的绣幕外面，筝玉方才抬脚向床边又走了两步，向着龙榻之上的人一抬手道：“皇上，臣……”

皇帝轻咳一声，有气无力地打断她：“璃丫头，这里没有旁人，还要在朕面前继续装下去么”

“皇上——”没想到他竟然认出了自己，筝玉面上不由得一惊。

皇帝望了她一阵子，有些伤感地道：“当年你与衔月那么要好，一看到你，朕就想到朕的衔月了。如今衔月走了已有三年了，那座溅玉轩也空了三年，你有空就过去看看吧。”

筝玉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衔月是何人，但看到垂死老人一副忧伤期待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忙着点头称是。

皇帝微微沉默了片刻，又道：“朕听容成润说，你查王嘉禾遇刺一案查到了老九的身上，是他命人劫取了那批赈灾银粮，被王嘉禾查出了些什么，所以才将他杀人灭口的，可有此事”

“这……”筝玉刚想说不是，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倘若否认的话，容成润就是欺君，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为了保护他，她迟疑了一阵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容成润也不是个会随便污蔑别人的人，如若他真得说出了这样的话，便是真得掌握到了证据。难道当日在王嘉禾的府上，那两个拿走证据的人，真的就是他跟聂素之

可是，那九皇子萧择看上去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野心的人，怎么会做出劫取赈灾银粮这种事情

与其说是他劫取的那批赈灾银粮，她更愿意相信是他的母亲杜皇后所为。

这时，但听皇帝道：“这件事情朕知道了，别再查了，就到此为止吧。”

他的声音比方才更加微弱，语音未落，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因为不能及时找到掩口的帕子，殷红的鲜血便自唇角流下，一滴一滴滴落在身下的床榻上，在那明黄的锦褥上开出一朵朵妖异的红。

筝玉慌忙从衣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丝绢，轻轻为他擦拭掉唇角的血迹，担忧地道：“皇上，您没事吧”

皇帝无力地向她摆摆手，虚弱地喘息了一阵子，道：“朕看那容成润人品才华皆属上乘，对你也挺上心的，尽快把官辞了，随他走吧。”

“皇上——！”听他说出这样的话，筝玉比方才他认出自己时还要惊奇。

这怎么说也是他儿子曾经的王妃，怎么会将她往外推呢

皇帝一眼便看出她眸中的疑惑，他微微顿了片刻，道：“璃丫头，你一定很奇怪朕为什么会让你跟容成润走吧朕只能告诉你，朕这是为了你好，老六他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为什么”筝玉有些不解地道，“皇上方才不是说，不会把皇位传给他吗这应该就不会有后宫佳丽三千的问题了吧”

她虽然无心与萧逸云再续什么前缘，但那颗好奇的心，还是促使着她想要把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皇帝眼中顿时出现一抹忍痛割舍的情绪，不过，终是没有回答，过了许久，他轻声道：“你先出去吧，顺便叫太子进来，朕有话要与他说。”

“可是……”筝玉心中还是有些微微的疑虑，总觉得他这些话里像是藏着什么似的，而自己一时间又无法领悟其中真意。

皇帝却不再给出任何解释，只沉声道：“好了，你先出去吧，朕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些事情还需要交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