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来店家，以那银簪抵了饭钱，筝玉与萧逸风离开春泽斋，便上了他们之前停在雅墨堂附近的马车，直奔紫陵府。

到的时候，那府尹并不在府衙，留在衙中负责看守的衙吏告诉他们，知府大人今儿一大早接到一起命案，审了半天，也没问出个结果，便带着原告与被告去命案现场——那死者家里勘查去了。

接着追问之下，二人方才知晓，原来那是一个关于刘姓小姑告嫂子曹氏谋杀亲夫的案子。说是曹氏与她哥哥刘演的夫妻关系一向不好，他哥哥曾多次想着要休妻再娶，曹氏怀恨在心，便把她哥哥给毒死了。而曹氏却怎么都不承认，说她只不过是在昨天夜里刘演晚归的时候为他杀了一只母鸡，炖了锅鸡汤，跟本没有下毒。早前去刘家验尸的仵作表示，那刘演确系砒霜中毒而死，在没喝完的鸡汤里面，也验出了砒霜的存在。但是，命人找来的刘家附近的许多家药店的掌柜的却又纷纷作证，说那曹氏根本就没有在他们药店里买过砒霜。于是，该怎样确定曹氏到底是不是毒害刘演的凶手，便成了一个有些棘手的问题。

筝玉听他说完，虽然对于一个生命的无端离去有些遗憾，但那毕竟是别人审理的案子，没有移交到刑部去，她也不好越权过问。轻轻叹息了一声，打听之下，得知那拂倾街凌芳客栈的掌柜的与伙计就被关在府衙大牢中，便请那衙吏带他们过去了。

来到了那陈姓掌柜的被关押的牢房门前，筝玉心中虽然已有猜测，但侧面的角度，看到那一身囚服斜坐在牢房腐朽的稻草上的中年男子那副似曾相识面貌确实时，还是不由得一愣，双手握着牢栏，轻声道：“陈掌柜，真得是你”

那陈掌柜闻声慢慢转过身来，细细地打量了筝玉一阵子，虽然觉得她长得有些眼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那里见过，有些迷茫地望着她：“您是……”

筝玉想了想，提示道：“你还记得吗，四年前秋天的一个傍晚，在城北京郊，我向你打听附近有没有住的地方，你说你就是前面那家同悦客栈的掌柜的。当时还碰上了几个欠你债务的读书人，你怕他们看到了你，会想到还欠着你的钱，心理上再压力，就拉着我躲开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那陈掌柜顿时也有了印象，意外地站起身来，向牢门走了几步道：“原来您是那位公子啊，不是说得要离开京城吗怎么到这大牢里头来了”

那带筝玉与萧逸风过来的衙吏道：“什么公子这位是刑部新上任的江侍郎江大人，听说了年前的那起命案，特来了解案情的，你可要老老实实地交代。”

“江大人”那陈掌柜微微一愣，随即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道，“草民拜见江大人，不知原来是江大人，还望江大人恕罪。”

筝玉轻轻抬手指向身旁的萧逸风，道：“这位是沛王殿下，我们今日无意间得知年前凌芳客栈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那陈掌柜立刻挪了挪膝盖，面向萧逸风，深深地一叩首道：“草民陈言昌拜见沛王殿下。”

萧逸风朝他挥挥手：“起来吧，无须多礼，待会儿江大人问话，你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陈掌柜慢慢站起身来，看了筝玉一眼，保证道：“草民一定知无不言。”

萧逸风微微点了点头，向那为他们引路的衙吏吩咐道：“你先去外面候着，若有需要，再随时传唤于你。”

“是。”沛王殿下发话，那衙吏不敢有丝毫异议，恭谨地答应一声，取出钥匙为他们将那牢门的锁打开，退下了。

待到那衙吏走远之后，筝玉抬手取下那环住栏杆的锁链，将牢门推开，有些不解地道：“陈掌柜，你怎么会到京城来了”

那陈掌柜轻轻叹了口气道：“京郊人太少，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够一家一年来的吃穿用度，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在两年前把那同悦客栈卖了，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些银两，来到京城开了这家凌芳客栈，本来生意还不错，谁曾想年前竟然出了那件事情。想想那李公子也真够可怜的，才二十岁，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那官府是怎么审的”筝玉沉默了片刻，又接着道。

陈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要是审了，那就好了。我们自从被押来后，一句话都没问，就直接被关在了这里。”

萧逸风向牢门走近几步，问道：“那你们就这样任他们关下去呀怎么也不要求官府审理此案呢难道那书生之死与你们有关”

那陈掌柜忙道：“王爷言重了，草民一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怎么敢伤人害命呢！况且，那李公子是草民结交的朋友，草民也绝对不会害他。这刚关进来的时候，吵也吵过，闹也闹过，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月，就是没人理，也就懒得再闹下去了。”

“既然不理的话，那这案子是不是有意不想结”筝玉低声猜测着，突然想到那晋州府尹在凌芳客栈失踪一案也是发生在年前，眸光不由微微一闪，“对了，你还记得年前户部的尚书大人在你客栈中安排住下的那位客人吗”

陈掌柜没有多想道：“这当然记得，那就是李公子命案发生的前两天的事情。那位爷住进来的当夜，很多人都听到楼上似是有什么动静，第二天早上伙计上楼给他送早点的时候，人就不见了。当日下午刑部侍郎王大人还亲自带人来问过此事呢。”

“离得这么近”难道，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

更直白一点儿说，难道是那带走晋州府尹的人，也就是盗取送往晋州的赈灾银粮的人，担心凌芳客栈有人会知道些什么，唯恐他们再泄露出去，便故意在客栈中弄出命案，让客栈里的人都被关进大牢

其实，筝玉还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那被害的落第书生李公子在那天夜里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被杀人灭口了。只不过由于他遇害不是当夜，而是两天之后，让筝玉对于自己的这一猜测，又有了怀疑。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带走晋州府尹的人不想让那李公子的命案被结都显而易见。只是同时，一个新的疑点又来了，紫陵府尹为什么要听命于那些人他是收受了那些人什么好处，还是本就是与那些人一伙的又或者，仅只是不想得罪那些人

真是纠结的事情，这每一步设想都只是推测，而每一步推测后面又能蔓生出这么多的枝梢末节，这样环环相扣的，就好像是一个复杂无比的食物网，兔子吃青草，山羊吃青草，牛也吃青草，可青草到底是被谁吃了呢或者是，鹰吃蛇，鹰吃小鸟，鹰还吃兔子，那么，鹰到底吃得是谁

筝玉抬手摸了摸自己因为这诸多设想而有些泛疼的脑袋，思量着得了机会还是尽快把官给辞了，否则即便自己的身份不被拆穿，这些错综复杂的案子，早晚得把她给折磨疯掉。

“那王侍郎都问出了些什么呢特别是那李公子，他说了些什么”筝玉诸多想象之际，只听萧逸风向那陈掌柜问道。

筝玉微微转头看向他，见他面色平静，一点儿也没有对于突然提到的晋州府尹失踪一案感到意外，心知薛子俊应该已经把皇上命自己调查王侍郎遇害一案的事情告诉他了。

那陈掌柜想了想，面上突然出现几分激动之色：“我想起来了，在王大人临走的时候，李公子好像说他夜里渴醒准备去找点儿水喝，刚走出屋门时却看到有两个像人一样大的鸟怪拉着一个人，从三楼的窗户里飞了出去。他说得就是户部尚书大人所安排的那位爷住的房间的窗户，当时他还拿出一根很漂亮的羽毛，说是从鸟怪身上掉下来的。”

“哪来什么鸟怪”萧逸风道，“我看，十有八九是人装的。对了，那羽毛呢”

陈掌柜回答道：“让王大人作为证物带走了。”

萧逸风又问：“可知道是什么鸟的羽毛”

那陈掌柜摇摇头：“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如此说来，那扮作鸟怪的人在劫走那位客人的时候有可能并不知道李公子看到了这些，他们是在王侍郎调查那根羽毛的时候才知道的”筝玉通过两人的对话猜测道。

倘若是这样的话，那李公子为什么会在晋州府尹被劫走两天后又遇害的，就可以解释了。她的那个李公子被杀人灭口的猜想，也可以成立。

不过，这些也只是她的推测，暂且不想有没有证据的问题，就是这一推测是不是事实，她也不能确定。

该问的已经问完，筝玉为免陈掌柜在牢中再出什么危险，便叮嘱他一定不能将他们所谈的关于晋州府尹被劫的事情说出去，让他只对外称她与萧逸风是为李公子遇害的事情而来的。

吩咐带他们过来的那个衙吏将牢门锁上，与萧逸风一同走出府衙大牢，筝玉原本决定马上去王侍郎的府上走一趟，看看那根羽毛还有没有被留下来，另外一个瘦瘦的衙吏突然急匆匆地跑过来，告诉他们知府大人从刘家回来了，正打算继续审理那起关于谋杀亲夫的案子，邀请他们前去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