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玉顿时被这话问得哑口无言。是啊，从来都没有人规定，本来不睦的两个人，只要一方道歉，另一方就必须得原谅。

是自己把他的胸怀看得太宽广，还是把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看得太重，竟然连想都没想便认为，只要来道歉，就会没事了

筝玉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他那张平淡无澜的脸，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许久，当她意识到什么所谓的心胸宽广把自己看得重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时，顿时有种被欺骗了的感觉，恼羞成怒地道：“你怎么得理不饶人呢！”

“那也是跟你学的。”毫不留情面的一句话，接的相当坦然。

“你……”

容成润微微抬起手来，拿起榻子一旁的那册他方才翻看的竹简，随意地翻了几下，抬眸望向她：“你既然道过歉了，就请回吧，免得耽误了我读书，又是一层罪过。”

“你这人……”

容成润淡淡打断她的话：“我这人手中的书还没看完，时间有些紧迫，江大人慢走，恕不远送了。”

说罢，竟然真得举起手中的竹简挡在眼前，貌似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筝玉看他如此嚣张的样子，心中难免有些恼火，睁大眼睛瞪着他：“容成润，你别以为我把你当成君子之交，就可以纵容你对我如此无礼，你再以这样的态度对我，我就——”

后面几个字，颇带几分威胁意味。

容成润微微移了移眼前的竹简，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眸，探究地望着她，仿佛在问：你就怎样

“我就……我就……”筝玉努力着搜索着脑中可以起到震慑作用的词，以知府的身份来压他显然不会起到任何作用，而能起到震慑作用的词又不是那么容易找……“我就”了许久，终于眼前一亮，“你再这样对我，我就跟你割袍断义！”

这话真得起到震慑作用了，只见方才还安然地斜躺在榻子上的容成润神情微微变了变，将手中的竹简搁在一旁，慢慢坐起身来。不过，这震慑的作用却不是朝着筝玉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的，而似乎适得其反了，因为筝玉分明在他那双狭长的眼眸中，看到了几分类似不屑的东西。

“你别以为我不敢！”见他这个反应，筝玉有些气恼地从衣袖中取出那把她时刻携带着防身之用的匕首，利落地拔开，将刀鞘放在旁边的案几上，伸手撩起外衫的衣摆，拿刀口对住。

容成润眸光微微一闪，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貂皮毯子，站起身来，向一边走了几步，抬手拿起他放在旁边架子上的佩剑，另一手握住剑柄，慢慢去拔。

剑身抽离剑鞘金属摩擦的细微声息传来，本来还有些得意的筝玉凌然一惊，心猛得提到嗓口。

他拔剑做什么

不会是要杀了自己吧

可是，他杀自己，也没有任何道理啊！

但是，他性情古怪，做出什么事来也难说……

就在筝玉诸多猜疑外加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只见他已经将剑身完全抽出剑鞘，正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她走近。

“你……你要做什么”

这个人功夫高强，若是真得要对自己不利，自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筝玉虽然表面上故作平静，但心中已经砰砰乱跳，握着匕首的手也不觉紧了几分。

容成润走到离她不到三尺远的地方停下，轻轻抬手夺下她手中紧握着的匕首，放在旁边的案几上，将手里的剑放入她的手中，然后挥挥衣袖退在一旁，在她惊诧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道：“割吧。”

筝玉松松地握着手中的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怔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将自己手里的匕首换成剑，是嫌那匕首太小，割起来不利落。

意识到这一点儿，筝玉顿觉有种被戏弄的感觉，她抬手把剑摔在地上，利器碰撞地面的声音传来，沉声道：“凭什么你让我割我就割呀，这衣服那么贵，割坏了你赔呀”

“既然不割，那便请回吧！”容成润面不改色地微微屈身将那地上的剑捡起来，慢条斯理地插回剑鞘中，一边下着逐客令。

筝玉面色一变，气恼地瞪着他：“我真是脑子有问题才特意跑来向你道歉，现在我收回我方才所说得所有有关道歉的话，就算你没有诋毁别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然后甩甩衣袖，转身离开。

容成润站在原地，望着她渐渐远离的背影，面上表情已不再像之前那样淡然，反而带了几分惆怅。他双手紧握剑身，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莫要怪我不近人情，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再名贵的珍珠，也是需要打磨的啊。”

筝玉一路疾步，自认为很是潇洒地走出圃园，莫淮正坐在门口的马车上等她。看到她出来，连忙跳下车来，道：“大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怕莫淮看出什么再担心，筝玉努力地冲他一笑，迎上前去，道：“是啊，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出来了。”

“大人上车吧。”莫淮笑着为她把车帘掀开。

“好。”筝玉点点头，走到马车旁，在莫淮的搀扶下上去。

在车内的榻子上坐定，手臂不经意的弯曲间，没有感觉到衣袖里那坚硬的匕首的存在，筝玉才发现，自己方才只顾着走，竟然将匕首落在容成润房内的案几上了，忍不住撩开车帘对准备驾车的莫淮道：“等一下。”

“大人，怎么了”莫淮双手刚刚握住马缰，还未来得及驱车，听到筝玉这声吩咐，便将那马缰放下，转过头来看向她。

筝玉垂眸想了想，觉得自己是甩袖出来的，走得那么潇洒，现在若再回去拿，实在是有失面子。再说那也不过是一把匕首，就算是在京城淳王府带出来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要就不要了吧。这样想着，又道：“没事，走罢。”

三日后，针对女娃的招生结果出来了。让筝玉很不可思议的是，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宣传的那样沸沸扬扬，却一共只招得五个人，而且这五个人中有三个是因为家庭条件太过贫困，被父母送来混口饭吃的，另外两个则是年纪尚幼，父母又太忙，没时间照顾，不得已送到学堂。也就是说，五个人中，没有一个是真正为了读书识字而来的。

筝玉有些郁闷，她原本以为只要三位先生不反对了，就可以按照她男女平等的思想，让那些女娃们都能有书读，却没想到那些孩子的家长与那三位先生一样，也是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为孩子们提供食宿以及读书的机会好办，但是想要改变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筝玉原本可以以她知府的身份，命令各家都把自己未满十三岁的女儿送来学堂读书，但一想到这样有可能会激起民愤，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这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好名声，倘若因为这件事而毁掉，那才真是得不偿失。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好的办法，筝玉无奈之下，最终决定将此事先搁一段时间。

招生的事情忙完，府衙中又暂且没有新的案子，筝玉大多数时间便去那位于府衙中堂的书房研究一年前的私盐案子。虽然之前她已经将私盐案的事情拜托给容成润，但如今她与容成润因为陶元静的事情闹成那样，便不太确定他还会不会继续帮她查下去。

有备无患的道理筝玉还是懂的，自己做些准备总不是一件坏事，反正无事可做的日子闲着也是闲着。把事情放放心心地交给别人说不准日后会等来失望的结果，靠谁也没有靠自己保险。

自从学堂招生结束，转眼已经十几天了。这些天来，陶元静倒是没有再找过她，让本来还对容成润之前所说的有关陶元静“不是什么好人”的话半信半疑的筝玉不觉中打消了这个疑虑，觉得陶元静接近自己只不过是单纯的想让孩子们有书读，而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目的。要不，他也不会在此事结束之后，就不再找她了。

冬月已入下旬，天气越来越冷了，连不久前还苍翠的竹子，也变得无精打采，甚至有落叶的迹象。

筝玉自是更不愿意外出，由于之前已经答应过闵大人不能将私盐案卷带出府衙中堂的书房，所以为了翻阅起来方便，她干脆又搬来府衙的后宅住，只让莫淮一个人跟着，负责照顾她的日常生活，隔上三四天，才会回府一趟。

顾青和邓纬负责保护她，当她决定搬来府衙的时候，他们也曾提出要一同过来，不过被筝玉以夫人身怀有孕更需要照顾保护为由留在了府上。她一个姑娘家，即便是女扮男装，但身边跟着三个男人，总归有些不方便。

筝玉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在不期然间就来临了。

这天早上，筝玉像往常一样，穿好衣衫，准备唤莫淮为她打些热水来洗漱，走到外室一把门拉开，便看到外面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下落着，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好大的雪！

有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了

筝玉顿时有些兴奋，也不顾外面的寒冷，径自踏出门槛，走到回廊里，扶着檐前的廊柱，伸手去接那纷扬下落的雪片。

她依稀记得，只在自己还不到十岁的时候，曾见过几场这么大的雪，当时还拿着小铁锨和小伙伴们在雪中堆雪人，双手冻得通红，也不在乎，甚至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给雪人系上。这些年来，由于空气污染严重，地球气温回升，便再也见不到这般纷纷扬扬的大雪了，雪中堆雪人的情景，也只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追忆。

追忆，追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