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润低头沉吟了片刻，给出回答：“他与北燕一直有生意往来，还曾去过北燕几次，那醉清风是来自他手中的可能性最大。”

“仅此而已”筝玉问道。

容成润点点头：“不错。”

筝玉终于松了口气：“那你也仅是怀疑，现在说人家不是好人，未免过早。”

“所以，总有一天，我会拿出证据来给你看得。你现在只需离他远一点儿。”容成润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

筝玉并不为其所动，理直气壮地望着他：“你现在既然没有证据，就没有理由要求我远离他。”

“你知道他接近你有什么目的吗”容成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别以为他帮你这一次，就是为你好！”

“那你接近我有什么目的”筝玉大声反问。完全忘了并不是人家要接近她的，反而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厚颜无耻地求人家帮她查案。

“就算醉清风的事与他无关，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劝你离他远点儿，是为你好。”容成润也不计较她的颠倒黑白，继续好言相劝。

不过这话落到筝玉耳中就是故意污蔑他人了，她平素最讨厌有人在她面前道人是非，也没有多想，就瞪着他道：“说别人不是好人，你就是好人了你要真是好人，当初在楼外楼的时候，你见我身上没钱，你能看我笑话吗”

容成润眉头一蹙：“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我不是为你付了钱吗”

“我就记仇了，怎么着就算你帮我付了，我不还是给你了吗”筝玉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你说人家不是好人，是不是人家曾经得罪过你”

本来还打算继续与她争论下去的容成润听了这话身子微微一顿，他淡淡地望着她，问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么”

“没错！”筝玉想都没想，给出答案。

“那随你怎么想，你的事情，我也懒得去管！”容成润垂目淡淡道。甩甩衣袖，转身离开。

眼睛的余光，又瞥了一眼屋子的转角处：陶元静，抛砖引玉这招我都使出来了，就不信你这只狐狸不会露出尾巴来。

筝玉没想到他竟然说走就走了，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其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小小的后悔。她方才说得那些话，的确有些过了，不管容成润所说是真是假，毕竟是为了她好。只是话都说出去了，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现在立刻追上前去道歉她还是有些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直到容成润的身影消失许久，她才轻轻叹息一声，抬脚向前面宽阔的院子走去。

刚刚走到屋子的转角处，突然自那旁边的回廊里走出一个人，筝玉一时没反应过来，冷不防吓了一跳。稳下心神，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袭深衣的陶元静。

“元静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对于他的突然出现，筝玉有些惊奇。

陶元静柔和地一笑：“我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慌，便出来走走，没想到会在此处碰上大人。”他四处张望了一番，见并无其他的人影，问道，“容成贤弟呢，他怎么没跟大人一起”

“他已经走了。”筝玉笑了笑，道。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陶元静一副不解地样子，“这才刚来不到一炷香功夫。”

“元静兄不必理会。”筝玉道，“他性情古怪，一句话说不好便甩袖走了。”

陶元静听她如此说，也便不再多问，想了想，道：“大人，想必现在学生已经收得差不多了，我们一同去外面看看罢。”

筝玉轻轻摆摆手，淡淡一笑：“元静兄先过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

陶元静神色微微一变，沉静的眼眸中闪过几丝意味不明的东西，顿了顿，道：“也好。”语毕，也不多停留，微微转身，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陶元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筝玉站在原地，望着他那慢慢离去的颀长身影，不得不深深思考。她虽然一直不愿让自己相信这么温雅柔和的陶元静竟然能用“不是什么好人”几个字来形容，但是容成润都这么说了，便不是一点儿可能都没有。

他说的……是真的吗

她无法确定。

就像当初容成润刚刚知道她女子的身份的时候，她无法确定他是否会选择保护自己一样。

她……只希望不是……

学生报名结束后已经申时了，经负责记录学生资料的官差统计，一共收得一百零四人。

筝玉命人将这一百零四人召集到一间大屋子里，准备向他们交代一下学习时间的安排以及其它需要注意的事宜，却发现这些学生的年龄悬殊有点儿大，小有垂髫儿童，大到弱冠少年。这样一些学生凑在一起学习，似乎有些不合适，筝玉便暗自决定将他们按照十岁以下，十岁到十五岁，十五岁以上的年龄段分成三个班。另外，这所有的学生中都是清一色的男子男娃，筝玉知道古代极少有人会送女娃识字，但她又觉得女子只有识些字才能够独立一些，便考量着让十五岁以下的女娃也来报名。

当筝玉将自己的想法说与陶元静和三位先生听时，三位先生对于分班的事情很赞成，却一致反对女娃读书，还向她宣扬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让筝玉很是郁闷。倒是起初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陶元静，见筝玉脸色有些不好看，便提出让女娃识些字也无妨，学堂多上几个学生，不会影响太大。

三位先生见一向德高望重的陶员外都如此说了，便也不再固执地认为女娃不能读书，不过这并不代表完全妥协，他们坚持只有十三岁以下的女娃才可以报名。

筝玉见他们做出了让步，自己也便没有再固执地坚持己见，直接点头同意了。

其实，她是有些佩服那三位先生了，虽然他们迂腐了些，但却没有像那些阿谀奉承的人一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反而跟她据理力争，说明三人骨子里还是很正直的。这样的先生教出的学生，就算以后学问不是很高，至少品德方面应该不会差吧

事情说定后，筝玉便命人将学堂招收十三岁以下女娃的告示贴了出去，毕竟明日就要正式上课了，虽然女娃不用参加科考，但是能不耽搁还是更好。对于按照年龄分班的事情，大家都同意了，也已经命人着手去办。

接下来的时间无事可做，筝玉在院子里闲逛了一会儿，想到上午容成润拂袖而去的情景，觉得自己说那些话或许真的有些过分了，便向陶元静和三位先生告辞离开学堂，吩咐莫淮送她去容成润的圃园。

也许是下午太阳光芒收敛不太暖了的缘故，这次容成润倒是没有像以往一样躺在院中回廊里的躺椅上晒太阳。筝玉是在屋内镂空屏风旁的一张躺榻上看到他的，他正斜倚在榻子上翻着一册竹简，身旁火炉熊熊燃烧着，炉子上铁壶里的水已经煮沸，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不停地向外冒着白气，即便在这寒冷的冬日，却俨然有种温暖如春的感觉。

筝玉缓步走过去，给自己搬了把椅子，放在火炉旁边躺榻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伸出两只冻得通红的手在上面烤着，一边抬起眼眸，清了清嗓子，提醒对方有客来访。

躺榻上那看似专注认真的人却没有抬头，依旧不停地翻阅手中的竹简，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到来似的。

筝玉却不认为他是真得没发现，别说她已经清嗓提醒了，就是什么都不做，只走近这屋子，凭他隔空就能点上十几个人穴道的功夫，也不可能觉察不到。现在的没发现，恐怕是装出来的吧，还在为上午的事情而生气。

想想自己上午所说得那些话，也真是有些过了，尤其是那句“你说人家不是好人，是不是人家曾经得罪过你”。虽然当时说得无心，但仔细一揣摩，这话里所表达出的内容已经不仅仅是争吵那么简单了，而是对于一个人人品的质疑。这比任何难听的言辞都更令人难以接受，想当初她劝萧逸云离傅婴远一点儿，他问出类似的话，也让她郁闷了好一阵子。

不过筝玉不是一个喜欢遮掩自己过错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她的心中都始终带着一份洒然与坦荡，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有什么好隐藏的。如今发现自己错了，便立刻知错就改，站起身来，走到容成润身旁，很真诚地说出一句没头没尾，但两个人都能听得懂的话：“对不起，容成。”

翻着竹简的修长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这次容成润倒是没有再把她当成空气，他慢慢将手中的竹简放在榻子的一旁，微微侧身，抬起眼眸淡淡地望着她：“你对我说什么对不起你哪里对不起我了倒是我，闲着没事做，跑去诋毁别人。”

“对不起，容成，我没那个意思。”听他这样说，筝玉更加确定就是因为那句话他才生气的，连忙解释道，“我从来都没有认为你在诋毁别人，我当时就是一时气愤才口无遮拦地说出那样的话，不作数的。”

“一时气愤”容成润嗤笑一声，“你以为所有的过错都可以归咎为一时气愤么”

筝玉眉头微微一蹙：“那你想怎样”她都已经拉下面子道歉了，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

“没想怎样。”容成润斜倚在榻子上，将她这丰富地神情变化一览无余地看在眼里，面上不带任何情绪，已然恢复了淡淡的语气，“不是什么事情解释了都能过去的。”

这话筝玉听来就是表明态度不肯原谅了，她握着自己衣袖的手忍不住紧了紧，拧着眉头道：“我不是向你道歉了吗怎么就过不去了”

容成润微微抬起眼眸，神情莫测地望了她一阵子，淡淡地道：“凭什么你道歉了，我就得原谅”

低沉的音色，很平静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撞击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