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梅师爷眼睛微微一动，那目光中的深意就这么不动声色的一带而过，他苍老的脸上带着些回忆的神色，道，“那要从很多年以前说起。”

然后，他便给筝玉讲了一个多年以前的故事。

原来，这陶元静家与他过世的夫人王丛家是世交，陶家在靖州，王家在宁州，两个人自幼便在双方父母的意愿下定下了娃娃亲。没想到，陶元静才十岁的时候，突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周围的亲戚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无奈之下，陶元静只好一个人来到宁州去求见他未来的岳父。那王老爷子不是一个势力的人，对于陶家的遭遇也十分同情，看到陶元静一个孩子家挺可怜，便收留了他，还栽培他学习经商之道。陶元静也十分争气，所做的账目滴水不漏，二十出头，已经在宁州城里小有名气，让王老爷子喜欢的不得了。王家唯一的女儿王丛也长大了，平时与陶元静兄妹相称，感情非常好，王老爷子一高兴，便着手把两人的喜事办了。然而，世事无常，陶元静与王丛成亲还不到两年，陶元静外出做生意，把已经怀有身孕的王丛送到王家让他岳父岳母代为照顾，就在那个时候，一把无名大火突然把王家烧了起来，主仆二十几口人，无一幸免。陶元静接到通知后赶回来，含泪处理了王家的后事，因为惦念亡妻亡子，这么多年，也一直未曾娶亲，直到一年前把莫小楼带回府中。

“没想到陶员外竟然有这样的遭遇。”年少时失去父母，年轻时又失去岳父岳母和妻儿，筝玉突然对他有些同情。

梅师爷叹了口气，道：“谁说不是呢。”

“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陶员外还能这么乐观的活下去，不去怨天尤人，真是难得啊！”筝玉赞叹道。

梅师爷认可地点了点头。

“那莫小楼是怎么回事，她是怎么被带进陶府的呢”筝玉又问。

梅师爷道：“这个，在下就不是很清楚了。听说小楼夫人救过陶员外，陶员外便用一千两黄金把她从怡红院赎出来，带回府中了。”

“怡红院那可是青楼”

梅师爷道：“不错。”

青楼女子，那莫小楼那般楚楚的美人儿，竟然是个青楼女子……

筝玉知道不该再讨论这个问题了，遂转移话题，问道：“在这宁州城里，陶家应该是第一大家了吧”

梅师爷摇摇头，道：“陶家不是第一大家，在这宁州城里，若论排行，只能排第三。”

“那第一第二是哪两家啊”筝玉好奇地问道。

梅师爷道：“这第一大家，当属城南的容成世家，专门经营酒楼，茶楼，绸缎生意，容成家的产业，遍布北方十六个省。”

“容成”筝玉并未认真去听其它内容，而只听清了这一个姓氏。容成润好像就姓容成，莫不是和这容成世家有什么关系

稍作沉默，她又问：“这第二大家呢”

梅师爷道：“这第二大家是位于城东的裴家，专门做米粮生意，裴员外裴玄凌白手起家，才刚到而立之年，已经创下巨额财富，在整个北方，也算是一大奇迹。”

“真是不简单啊！”筝玉赞叹道。想到什么，眼睛微微一眯，“今天到陶员外府上，似乎没有看到容成家和裴家的人。”

梅师爷捋了捋胡子道：“容成老爷子年过八旬，身子不太好，不便出门。裴员外外出做生意，很少在家。”

“原来竟是这样。”筝玉淡淡一笑，看来她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错。”梅师爷笑道。

“对了，今天听陶员外提到‘天人公子’，梅师爷可知道，他是何人”筝玉想了想，又问道。

梅师爷道：“这‘天人公子’就是容成世家的长孙容成润，才貌双绝，琴弹得极好，三年前在曲明山的流水诗会上弹琴助兴，翩翩白衣，笑容优雅，一首《离凰》打动了所有人，让人有种惊为天人的感觉，因此得了‘天人公子’这个雅称。”

“容成润”筝玉诧异地望着他。

是说得她所认识的那个容成润吗那个在楼外楼看她笑话，那个帮她付了五十两银子，那个让她假冒神棍救何大娘，那个黑夜中送她回来，那个告诉她何武是中毒身亡的容成润……

被称为——天人公子

“江大人认识容成公子”看她这个反应，梅师爷问道。

“不，不认识。”筝玉慌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十分好听。”

她是以筝玉的身份认识容成润的，以江晋垣的身份，当然不应该认识。

“原来是这样。”梅师爷笑了笑。

筝玉还他一笑，道：“时候不早了，梅师爷回去吧，本官也有些累了，要回后宅了。”

“那在下先告辞了。”梅师爷向她拱手一礼，微微转身，离开中堂。

“梅师爷慢走！”筝玉向外走了两步，望着他的身影远去。

因为升堂的事，筝玉第二天特意起了个大早。穿戴好官服官帽，用过早饭，她便在梅师爷的带领下去了大堂。

筝玉毕竟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子，虽然相对于这些古代的女子来说胆子是大了一些，也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官员升堂审案的情景，但隔岸观火与身临其境毕竟不同，真的让她自己来，还是觉得有些紧张，握住惊堂木的手不住地颤抖。

梅师爷坐在筝玉右下首的位置，相隔只有两三步远，他似乎看出了筝玉的不自然，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低声道：“江大人不必紧张，若是有人来喊冤，江大人便直接问案就好。”

筝玉紧紧握住手里的惊堂木，轻轻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那挤在大堂门口看热闹的人。

大堂门口聚集了许多人，老的年轻的，大婶小媳妇都有，人群中甚至还挤着几个吃手指头的奶娃娃，一个个伸长了脑袋往里看，却没有一个人喊冤，似乎只对她这位新来的大人感兴趣。

这样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筝玉被看得实在有些不自在了，遂慢慢站起身来，走下台阶，来到大堂门口，对着那些拿她当猴看的人道：“既然你们无冤可申，那本官就先退堂了。”然后转头看向梅师爷，“梅师爷，以后若是没人喊冤，就不必升堂了。”

“大人，这不太好吧，历来都没有这样的规矩。”梅师爷搁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有些犹豫地道。

“规矩不是人定的嘛，本官觉得，就这样坐在这里，什么事也没有，每天两个时辰，实在是浪费时间。”筝玉挺认真地道。心里却说，没有那是你们这里落后，电视里演的不都是有人击鼓鸣冤了，官员才急匆匆的从后堂跑出来，哪有像上班似的，还按时坐班。

“大人……”

“好了，梅师爷不必再劝了。”筝玉打了个哈欠，道，“起这么早，困死了，本官先回去补个觉。”

说罢，也不顾大堂里的众官差面面相觑的神色，径自向大堂里面那个可以通往中堂的门走去。

“怎么就这样走了”

“唉！”

“来了一个这样的知府，以后怕是没指望喽！”

……

大堂门口人群里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筝玉听见了，她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那一张张失望的脸，但却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通往中堂的门口，趁转身之际，方才微微侧头，不动声色地望了梅师爷一眼。自己展现出这样的为官态度，他对自己的戒备，应该会小些了吧。

沿着青砖铺就的平整小路走回后宅，崔可吟正坐在檐廊下晒着太阳刺绣，很温馨和谐的画面。她三个多月的身孕已经很是明显，即便古代衣裙十分宽松，也依然能够看得出来。

筝玉走过去，微笑着站在旁边看她专注的穿针引线，心想自己连个绣花针都拿不了，若不是女扮男装，在这古代还真不知该如何生存下去。

“这么快就退堂了”过了许久，崔可吟才注意到她的存在，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来望着她。

筝玉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那方就要成型的蝴蝶双飞的丝绢，笑道：“没人递状子，就先退堂了。你有孕在身，就别再绣这些了，当心累着。家里不缺钱，若是需要，就去买。”

“我不累。”崔可吟笑道，“倒是你，早上起这么早，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快些回去歇着吧。”

“好，我听夫人的。”筝玉微微一笑，玩笑道，“摊上这么一位贤惠的夫人，我真是有福啊！”

说完，舒展胳膊伸了个懒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昨天一天没怎么休息，晚上睡得晚，今天一大早又起来，着实有些困了。

“大人，大人，快醒醒……”筝玉正睡得香甜，突然感觉有人在晃她。

筝玉微微睁开眼睛，迷迷蒙蒙中看到莫淮那张稚嫩的脸在她眼前晃动，似乎在说些什么，但由于还处在睡意朦胧状态，听不十分清晰。她伸手打开他的手，皱着眉头道：“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大人，您快醒醒，外面有人在喊冤。”莫淮伸手又去晃她。

“哎呀，不知道扰人清梦是一种罪过吗”筝玉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气恼地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接着睡。

“大人，您不能再睡了，外面有人在喊冤，您该去审案了，要不，会被百姓认为是昏官的。”莫淮不死心，依旧在床边晃她，外加苦口婆心地劝说。

“什么”听到喊冤二字，筝玉一下子睡意全无，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揪住他的领子道，“为什么不早说”

“大人，我已经说过了。”莫淮有些委屈地望着她。

“好了，快把官服给我拿过来！”筝玉有些着急地吩咐道。

看着莫淮走到对面的屏风前将她的官服拉下来，筝玉正打算掀开被子让他帮自己穿衣，却突然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女子的身份，而这个身份一旦泄露出去必会给她招来杀身之祸，于是匆忙指了指床尾，道：“放这儿就好，你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