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方跑到了后院里之后，果然看见了晾在院子里他原来那件已经快干了的外袍。他首先做的事就是伸手抓了一把外袍的袖子，凭着手感仔细检查。幸好，东西都还在。

然后他也不顾衣服还没有干透，就直接从杆子上扯下来，准备上楼换上，刚好与跑下来的萧淮撞个正着。

“你走路怎么也不看一下的？” 萧淮揉着头抱怨，“诶，你这衣服还没干呢，这么急着穿啊。店里伙计好心好意帮你把衣服洗了你还凶人家，真是不识好人心呢！”

孔方虽然并不是中原人，但他好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稍微听得多一点的话他还是知道什么意思的。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在说我是狗？”他的眼睛看起来又要冒出火了。

“没有没有！你知道这句话啊？不过这话当然不是这个意思，看来你的汉文还是不够好啊，只能体会到字面意思。要不要我给你讲讲更深刻的含义？干脆你拜我为师吧，我好好教教你我们博大精深的汉族文化？”

孔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有这么多话要说，他跟在他主人身边的时候好像还是挺安静的啊，难道是故意来给他找不痛快？

他这么猜测的，萧淮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小崔饭馆里贺渊他们所在的包间里的时候，他们早就吃完了，正在有一茬没一茬地聊天。

看到两个人回来之后，贺谦微微皱眉道：“不就是换个衣服吗，怎么用了这么久？”

萧淮一本正经道：“孔先生穿不惯我们这的衣服，所以在洗澡的时候让人把他自己的衣服洗了晾干之后才穿上过来。”

孔方刚准备反驳，贺谦却点头表示知道了，好像什么都没有怀疑一样。

那两兄弟大概也聊得差不多了，现在见他们终于回来了，贺谦便说自己接下来还有事，就先带着孔方离开了。

两个人并排走在路上，贺谦低声问道：“如何？可有发现？”

提到这个，孔方就想起来自己被耍了的耻辱感，他恨恨道：“根本就不是他们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客栈罢了。况且我去的还是那个萧淮住的地方，没有任何可用的线索。”

这种结果在贺谦的意料之内，毕竟那个贺渊一看就不是个会轻易暴露自己的人。他若是有意瞒着自己的身份的话，那他们说不定到现在还不知道京城里已经来了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不过，孔方竟然会记得住一个小小的侍从的名字，这可真是新奇。

他跟在贺谦身边这么久了，贺谦自然知道孔方心里的傲气，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孔方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态度，也习惯了他经常要见别人好多次才勉强记住他们的名字。

听得出来孔方提到萧淮的时候咬牙切齿的语气，贺谦知道这回那个人怕是惹恼了孔方。

“先不要对他们下手。”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孔方一下。

“知道了。”

贺谦刚才跟贺渊两个人谈话的时候，又想起来小时候的他。他认为自己早已经摆脱了那时候自卑又懦弱的影子了，贺渊却好像一点儿都没变。

自上次见过面，确定了他还活着之后，贺谦的心里就每时每刻都在纠结。

贺渊这么多年在外面过得好好的，现在眼看贺知乾就要不行了，赶在这个时候回京城，不用想都知道他打算干些什么。

贺谦不想看他挡在自己要走的路上。

对于其他的所谓兄弟……草包贺铭？小时候只知道跟在别人后面一起欺负他，现在虽然不会做这么幼稚的事，对他也没有什么威胁。

但他那个母妃却不是个省油的灯，还好机缘巧合之下他们达成了脆弱的合作关系，倒也相安无事。

贺远章？小时候欺负他的人中，就属他“功劳”最大了。

而所谓的德才兼备的前太子，也只是会摆着兄长的架子，嘴上不痛不痒地教育贺远章，让他不要这么做。

然后呢？半分作用也没有。

贺远章人前表现得乖巧听话得不行，一转头还是该干嘛干嘛。

这么多年在深宫里，唯一让贺谦感受到像是兄弟间的感情的，大概也就是贺渊了。即使那时候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让欺负他的宫女太监们退下而已。

那些人向来都不敢惹少年老成的贺渊，他的话分量自然是极重的。

小时候的贺谦便一厢情愿地认为贺渊是唯一一个愿意跟他玩，愿意保护他的人，却发现其实贺渊跟谁都不一起玩，他不欺负他也只是因为眼里没有这个哥哥而已。

但是对备受冷落的贺谦来说，这一点温暖就足够让他感恩戴德。

可是后来他却被告知贺渊再也不回来了，那之后贺谦才明白过来，有的人走了之后是真的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也是那之后才知道只有自己变得更强大，才不会永远活在黑暗里。

他变得日渐疯狂暴躁，眼神里的怨恨也像一根根刺一样投向所有生活在阳光里的人。他抱怨上天的不公，为什么让他的身份这么尊贵却又这么卑微。

或许是被他的怨气打动，又或许是因为觉得扶持他这样一个最没用的皇子登上皇位会更有成就感，那时候孔方找到了他。

让他见识到了这么多年来在皇宫里从来没有见识过的蛊术，让他明白了原来世间还有这么神奇的东西，让他渐渐看到了可以踩在别人头顶上的希望。

有了人帮助的贺谦开始渐渐变得不再暴躁，不再埋怨自己得到的太少。

他知道了想要什么不能等着别人施舍他，而是要自己的去争取。他开始用万年不变的微笑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不管是慌张还是高兴，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性格开始变得越来越温和，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内心越是怨恨，表面上就越是笑得友好。

他感谢贺渊的离开，又怨恨被他丢下，日复一日。但他从来都坚信贺渊终有一日还是会回来的，这个信念也一直没有变过。

以至于在听说贺渊回来之后，他不知道自己的内心到底是什么感觉。

失而复得的喜悦？

可是不管是什么人，对他有恩或者与他有仇，只要挡了他的路，贺谦都不会让他还有机会站在他面前。

可是一见到贺渊，他就会想到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被欺负的耻辱和被施舍了微薄帮助的感激，在看到贺渊的时候记忆会瞬间席卷他的大脑，让他对自己的决定开始怀疑。

所以他才会刻意对他避而不见，不想让心里的或好或坏的感情从星星之火，转向燎原之势。

贺谦担心孔方记恨今天被萧淮耍了的事，会不打招呼就对他下手，便又强调：“还有贺渊身边的人，都先不要动他们。”

孔方仍是一板一眼道：“知道了。”

“对了，你今日在那边洗了澡是吗，你的东西可有被发现？”

“应该是，没有吧。”孔方其实也不确定，萧淮应该不知道自己衣服里有什么，那也就没必要故意去翻他换下来的外袍吧？

“那就好。”

剩下的两人还在小崔饭馆，萧淮正在跟贺渊汇报今天的收获。

“他的衣袖应该是故意设计成这样的，里面有很多层，可以放下小瓶子。我趁他洗澡的时候看过瓶子，里面有的是药粉，有的应该是蛊虫。”

“可有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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