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当天是2012年6月8日，大晴天，接近四十度的高温，母鸡在水泥地上下个蛋，三分钟之后就可以直接拿来吃。我们为了摆姿势，一直站在图书馆门前阶梯上，没人离开过，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晒了很久，那么那双水脚印的存在，就分外诡异。

虽然我不承认是落水儿童高升的鬼魂作怪，但是这个水印实在无法解释。

赵四的踮脚情况基本好转，但是欧阳医生和文律师的踮脚却变得更加严重，后脚跟已经完全抬起来。李木子，和科室里的其他护士医生都注意到了这点，纷纷提醒欧阳和文律师。欧阳泰山崩于前岿然不动，文律师却非常着急。他担心会像几个月以前那样，他浑身的血从身上所有的毛孔里面往外渗，别说生死存亡，单说那种沉重的心理压力，也绝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由于文律师帮程文范指控杜南飞，导致杜南飞入狱二十年这件事，我一直对文律师耿耿于怀。文律师经过生死考验之后，加上杜北归媳妇儿的慷慨献血，他这个人似乎逐渐在转性，那种明显为罪人为恶人辩护的案子他不再接，为几个弱势群体受害的案件打了几个漂亮翻身仗之后，他在中心医院神经内科工作人员中的地位一下子升高了好几个档次。以前部分医生护士尊敬文律师，是因为文律师着实是法律精英人才，英俊多金。杜南飞的案子后，中心医院大部分人都心里鄙视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是能够感受得到。现在他开始纯粹地做状王宋世杰，很快就得罪了一大帮人，最明显是被部分行业内人员排挤。

最可悲的是，部分群众见文律师做好人，一窝蜂跑过来，请文律师为他们那些八百年前的陈谷子烂芝麻的案子翻案，有的人着实悲惨，一分钱不带就请文律师帮忙，文律师不帮，这些人就坐在文律师公司门前大哭大闹，甚至以跳楼自杀相威胁。文律师很快就得了抑郁症，加偏头痛，但是被欧阳医生控制得比较好。

我们三人从枫林晚出来后，文律师的抑郁质似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沉默寡言，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跟我的闷葫芦室友非常相像。为了躲避那些故意穿得稀巴烂往脸上抹血扮可怜的求助人员，文律师干脆以不知原因的偏头痛住进神经内科，和他老爸一个病房。

我了解到，为了帮助自己亲手送进监狱的杜南飞减刑，文律师东奔西跑，四下奔走，总算是为其争取减刑五年，后来上下打点，又给减了几年。让杜南飞装个偏头痛这样瞧不出原因只能通过症状判断的病，可以申请保外就医，再给他套几个戴罪立功的表现，五年之内基本可以出来。

文律师的计划是好的，但是程文范从中作梗。文律师的那一套，程文范也不陌生，针锋相对。到最后，杜南飞虽然没有减少到五年，起码减了一半。

在文律师住院期间，他请他老婆叶锦衣，去监狱看望杜南飞，带上文律师本人的愧疚与帮助杜南飞的诚意。

看在带我一起去枫林晚的份上，文律师让叶锦衣带上我一起探望。我听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望向欧阳，欧阳闲暇期间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后跟，感受到我的目光后，才鼓励支持我。

第一次来到江城第一监狱，站在高大但是阴沉的监狱高强外面，我百感交集，心想，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成为一个罪犯而被逮捕进来。

我心中刚刚生出此想法，就受到杜北归的短信：“看，文律师已经被我点化。”

这个人还真会抢功劳啊。这杜北归是跟踪我，知道我来了这，还是碰巧发的这条短信？

监狱在郊区。

我赶紧望向四周，除了我和叶锦衣，一个人都没有。

小姑娘文五灵吵着要跟着来玩，叶锦衣觉得监狱这种充满暴戾与绝望等负面情绪的场所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坚决不肯带。若不是我想看看传说中的杜南飞，尤其是杜南飞曾经出现在我梦里，我也不愿意跟着叶锦衣这个刻薄暴躁的女人一起。

行为思想独立，有教养有素质有担当的女人才叫女汉子；满嘴粗话、行为乖张、不知贤良淑德为何物的女人其实叫泼妇。

我觉得叶锦衣应该算是后者。除了身材好，我几乎找不出她身上有任何优点......

叶锦衣似乎经常来江城第一监狱，轻车熟路，很快安排好与杜南飞会面。

我俩坐在接待室的一端，彼此不对视，四周安静，只有蝉叫声。我的心极其忐忑。在我心目中，连刺文律师几十刀、刀刀避开重要脏器与大血管的杜南飞，是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杜南飞入狱之后，他的弟弟杜北归我见过几面，疯疯癫癫，但是行踪诡秘。

文律师突发奇想，让我们来探望杜南飞，绝对不是赎罪与道歉这么简单。我认为，杜南飞与文律师的踮脚有关。虽然文律师转型做好人，但并不代表他不怕死，尤其是赵四那种差点落实的莫名其妙自杀死。

说实话，我也怕。五一以来，我的鼻血流不停，流量都赶上女人每个月的那几天了。我担心哪天晚上，鼻血不自主地全部流光了......

杜南飞走进来。

我从没有见过他，连照片都没有看过，只有在梦中那次。我无数次设想过杜南飞会长成什么样，没想到梦中杜南飞的长相和现实中的一模一样！他剪着板寸，两道剑眉，手指长得出奇，并且有十一根指头。

一路上都没有好脸色的叶锦衣，看到杜南飞挤出笑容。叶锦衣变脸奇快，若不是相处了一段时间，我很难相信叶锦衣灿烂的笑容是职业笑容，足以以假乱真。

两人寒暄，中间的恩怨情仇，心照不宣。

亲眼看到杜南飞，我无法理解这个沉稳安静的男人，是如何在活生生的人身上，冷静而愤怒地刺出鲜血淋漓的那三十多刀。若我在极端愤怒情况之下，估计一刀就捅到串对串，哪里来的心情仔细分辨活人身上错综复杂的血管系统和脏器的位置。我盯着杜南飞的十一根手指，想象他拿着薄而短但是锋利的柳叶刀，是哪般模样。

杜南飞的匕首哪里来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杜南飞没有拿菜刀，西瓜刀，水果刀等厨房用刀具，用的是匕首。匕首是管制刀具，不能带上地铁公交火车飞机等公共运输工具。杜南飞这个普外科副主任医师，为什么会有一把匕首？如果匕首一直放在家，还好说，可能出于男人对冷兵器的热爱与好奇，如果杜南飞随身携带，那他是为了预防什么危险事情？

为了提防程文范？

叶锦衣说道：“杜医生，不用担心，我们有信心也有实力，在五年之内，让您重归手术台，这期间的经济损失，完全由我们承担。”

杜南飞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微笑说道：“那就麻烦文律师了。”

我惊叹于杜南飞的情绪控制力，老婆受侮辱跳楼自杀，自己入狱二十年，亲生弟弟成为在逃嫌疑犯，弟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一切都归功于变态小偷程文范和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的文律师。此吃此刻，面对仇人，杜南飞还能够做到如此云淡风轻，可见他的隐忍，强大和......恐怖。

杜南飞瞟了我一眼，没有跟我说话。他突然用多出的第十一根手指摸了下鼻子，鼻血涌出。不知是抚摸在前，还是流血在前。

同时我感觉右手食指剧痛无比，非常像梦中救跳窗自杀的赵四时指甲被扯翻的痛。我看到指甲的血色淡了一圈，似乎有一层波纹荡开，接着指尖凝聚出一滴猩红的血珠，缓缓坠落。因为我是坐姿，血珠滴到我穿着休闲短裤的膝盖上。血珠在我膝盖的皮肤上散开，如同墨汁滴到一碗水里。

仿佛血珠被皮肤吸收了。

我看着血珠自由落体的轨迹，感觉血珠滚烫。

杜南飞嘿嘿一笑。

我心生一念，拿出手机，找出珍藏得极深的李护士的泳装照，顿时心跳加快浑身燥热，可能看多了产生了免疫力，此番没有再流鼻血。我再看一眼叶锦衣呼之欲出的胸前风光，终于刺激到鼻血流出。

这次我没有记者拿纸团堵鼻子，只盯着杜南飞的手指，看他的指尖有没有血珠滴注。

没有。

一切正常。

我舒了一口气。

该说的话，无论真实还是虚假，都已说完，而且允许的探监时间已到，我们与杜南飞道别。临走前，杜南飞问文律师：“你们夫妻感情好么？”

我近距离地感受到叶锦衣身躯一震。

欧阳医生说过，在枫林晚的房间里，他看见过叶锦衣和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个男人，欧阳不认识，但肯定不是文律师。枫林晚里睡觉的男女，哪有什么正常关系的。

杜南飞关在监狱里，似乎知道些什么。

叶锦衣嫣然一笑，说：“还行，相敬如宾。”这一笑，居然风情万种。

深入思索的话，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待自己老婆老公像宾客一样，那么敬重那么礼貌，其实很冷漠。

叶锦衣开车回江城市区。

过高速收费站，叶锦衣突然问坐在后排的我：“你见过脚踝上纹着柳叶刀的女人么？”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叶锦衣是在跟我说话，而非打电话。我立刻想到精神病区三楼消失在厕所的神秘女人，我说道：“见过，在中心医院。”

叶锦衣沉默半天，才说道：“我见过三个脚上纹身问柳叶刀的女人，第一个是拓跋魏晋的老婆，李仙桃。第二个是杜南飞的老婆。”

我等了半天不见下文，问道：“那第三个人呢？”

叶锦衣悠悠点燃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吐出一个非常完美的正圆烟圈，我不由得想起我高中时在黑板上徒手画圆的高中老师。她说道：“第三个人，就是我。”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