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叫高坡，我孙子叫高升。你怎么知道？”老头子不再那么癫狂。

我摸了摸鼻子，心想真是如此。

现在再来形容李仙桃和高坡是“红杏出墙”似乎不太精确，说他们涛声依旧旧情复燃也不合适。如今阴阳相隔，不知高坡该如何看待自己勾引有夫之妇的行为，如何看待他老爹逼子休妻的行为。

“李仙桃也死了。”我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老头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狰狞的神色慢慢消失，眼神逐渐恢复到苍老。我的心情十分复杂，老头子想必也是如此。

不过我不准备说李仙桃的死因。

我继续说道：“另外，其实您可以继续抱孙子的。李仙桃后来又生了个儿子，说她不能生育，其实是误诊，或者说是您失去孙子后，伤心过度，失去了判断力。李仙桃的儿子，也算是您的孙子吧。您还可以继续关爱您的孙子。”

老头子没说话，转过头背对着我，脸朝长江。

我看到他身边似乎有几个水脚印。

这时间，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我试着用正常的逻辑思维描述发生在赵四身上的踮脚的异象，但是做不到。用鬼魂之说的话，倒是可以解释得通。我宣称我是无神论者，看来潜意识里，对鬼神还是抱着“宁有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起初，我以为李仙桃一直冤魂不散，死缠着赵四，导致赵四精神状态极差，几欲寻死，所以带着赵四和王锦嫦跑过去到她坟头谈判，好话歹话都说了，赵四却吐出一番狠话。我本来打算用竹笛给她吹《大悲咒》来着，如今看来是多此一举。因为是落水的小孩子在作祟。

都说人身上三把火，左右肩膀加头顶各一把。赵四因为落水儿童高升的事情，本就冤魂缠身，中心医院门前我和王锦嫦一人拍了他一下肩膀，阳火灭了三分之二，不干净的东西趁机上身作祟，怪不得那条流浪狗突然冲他狂叫，怪不得他一直嘟囔着说当初没有救到小孩子，怪不得一向大胆的赵四会突然怕水，都是因为高升在索命。

怪不得他踮脚走路还能踩出完整的脚印，那是高升的。

看来是赵四一直被高升盯着，但是赵四命硬，高升一直无机可趁。但是李仙桃的死让赵四的防线出现了动摇。这对母子便合谋，趁虚而入。李仙桃有两个儿子，一个死去的高升，一个躺在医院病床里的小拓跋。可能李仙桃更加看重活着的儿子，因为坟头前赵四的一番表述，让李仙桃有所顾虑，有所醒悟，不再针对赵四。

这样想来的话，李仙桃未免厚此薄彼。

她和高坡在江城打拼七八年，都没怎么照顾小高升，母子二人接触的时间非常少，高升看到李仙桃都不愿意喊“妈妈”，感情极其淡漠。离婚之后，李仙桃育有新的生命，全部的精力和心血都赋予小拓跋，给予高升的怀念更淡。小高升冤死，鬼魂一直跟着赵四，看到亲生母亲对待现在这个儿子和自己之间的对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会不会对亲生母亲心怀怨恨，从而先附体李仙桃，诱导李仙桃去跳楼？

那么李仙桃的自杀就没这么简单。可是小拓跋住院在神经内科，她为什么要去精神病科？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头天晚上赵宜昌要跳楼该怎么解释？那道尖锐到极点的声音怎么来的？还有叫醒我拦住赵四跳楼的狗叫声，是不是就四医院门前的那条狗？当时狗后面的拓跋老妇人，是怎么回事儿？

我左思右想，还是给不出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

我沉下心来，说着自己都没什么把握的话：“什么年代了，还来这套，这是现代社会。老爷爷，你得醒过来，孙子去世了，再怎么着也回不来。您现在身子骨看起来还挺硬朗，让您儿子再生一个就得了。”

老头子五官再次变狰狞，咬牙切齿，自顾自地问道：“他是不是踮脚走路已经非常严重了？呵呵，等着去陪我孙子吧。等着吧。等着吧，哈哈，哈哈哈哈。”

这样说来，所有事情又回归到无法回避的原点：赵四踮脚走路，而且的确是越来越离谱。

但是文律师和欧阳医生踮脚走路，又是为了什么？

中心医院那个消失在女厕所的踮脚女人是谁？

我的脑袋一团乱麻、

我看着他语无伦次的样子，脑海中突然想起赵四自杀的画面。我这两天没有看着他，如果真如老头子所云，踮脚到一定程度就.......要死！跳楼？跳湖？

想到这里，我背心一阵冷汗，心急如焚，赶紧给赵四打电话，却显示赵四已关机。给王锦嫦打电话，也是无人接。我冷汗直冒，心想得迅速赶回江城。

我一看时间，目前时间晚上八点，赶紧打的去火车站，没时间改签，直接买了一个九点的站票，候车过程中不停地给赵四和王锦嫦打电话。边打心里边念叨：“快点接电话，火车快点来。”一直是已关机和无人接听。我在候车厅坐立不安，一分钟看十五次时间，急得在候车厅走过来走过去，真真切切是度日如年。虽然平常我总是骂赵四，嫌弃他女生面前大方，男生面前小气，嫌弃他喜欢带着客户去洗脚按摩，但毕竟兄弟情深。

终于等到八点五十，广播里传来一阵令人绝望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因火车晚点，造成您旅途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

靠！

我背着书包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摁着拨号键，不停地绝望。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火车来，但是手机也没电自动关机。

上火车后，邻座是一对中年夫妻。我找丈夫借电话打，大叔十分热心地借给我。仍然是没人接，连打几个后，被大婶抢回去，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是因为我打得太多。

我紧紧捏着拳头，坐立不安。生怕赵四出什么意外。大婶大声说：“一直磨屁股干啥，痔疮么？”

时间终于熬到江城站。

下车后我慌忙买了一个充电宝，妈的充几分钟就没有电了。我环顾一周，打算找个网吧，充钱开机，用数据线充电，看王锦嫦有没有在上网。

我一路小跑来到网吧，摸出一百块充了十块钱，找营业员给我的五十块是不是假币都没时间去管，赶紧找机子拿出数据线，手机开机后显示未接来电短信提醒。

谢天谢地，王锦嫦终于看手机了。我火急火燎地打过去，待她接听后急吼吼地问道：“看到赵四没？”

王锦嫦稳坐钓鱼台，悠然自得，不慌不忙地说道：“看到了。他住院了。”

我大惊失色，问道：“怎么了？他又怎么了？”

王锦嫦波澜不惊地说道““没怎么。昨天赵四又跑到中山公园去，跑到湖边，呆了半天，他跟你打电话没打通。”

我想了想，当时我正在赶车，便说道：“我在火车上信号不好。”

“他又跟我打电话，说他以前之所以从宜昌搬家到江城，是因为前年他客观意识上存在一次见死不救的行为，一直心怀愧疚，进而一直回避这个事实。李仙桃的死让他回到内心的煎熬中。反正说得稀里糊涂的，我也没明白，他一直说他自己在生与死之前走了两次，已经基本想通了，不再有心魔，吧唧吧唧，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见死不救这回事儿，我刚刚知道事情始末。等会儿跟你细说。赵四既然想开了，怎么住院了？”

“他从公园回去的时候，走到宿舍楼下时，看到一个小孩子从阳台上摔下来，他徒手去接，导致双手脱臼并骨折，直接晕过去了。孩子她妈下来看情况，看到儿子安全无恙，然后打救护电话。赵四没存他爹妈号码，说是怕哪一天手机掉了，别人捡到后用来诈骗，所以把爹妈电话号码记在脑海里。但是在江城又没别的亲人，这个虚惊一场的妈妈就翻他手机通讯录，最近联系最多的一个人是你，但是没打通，然后是我。我就过来了。”

“见死不救的事儿我回来再跟你说啊。”

“对了，那天中心医院门口，赵四不是说他被泼了一盆水吗？就是这孩子妈泼的。那天小两口吵架......李仙桃的情况我也调查清楚了，她以前也有个儿子，可惜淹死了。他的丈夫受了刺激，失去了生育能力，后来就离婚了......”

赵四出院后，踮脚的毛病慢慢消失。我还是没搞明白，这个习惯动作是怎么出现，又是怎么消失的。或许小高升当初真的认为赵四是见死不救，从而找他复仇。小孩子的观念往往很简单，要么对，要么错。

因为简单，所以强大。

后来高升看到赵四徒手接人的壮举，意识到赵四不是那样见死不救的人，从而解除对赵四的误解，想通了，不再作乱，跟他老妈李仙桃一样，归于沉静。用佛教的说法，应该叫顿悟。

但是这么解释明显是封建迷信，又是鬼神之说这一套。我认为我不相信鬼神。但是，不管如何，这个起码结局是好的。若说是鬼怪作祟的话，我一直没看到鬼怪的样子。

后来通过王锦嫦这个小记者，得知一件意外的事情。

赵四前年搬家后跟他的女朋友也逐渐淡了联系，只知道她结婚了，还生了儿子。

没错，他救的就是前女友家的小孩。而他的前女友，当然就是李仙桃的表妹，宋沔阳。那个儿子，就是刘大侠。

这阵子巧合的事情太多，或者说这些事情都有我看不见我的关联。转了一圈，又转到空巢老人和小儿抽动症的这些人里。但是文律师和欧阳的踮脚，并没有消失，也跟着越来越严重。

我跟欧阳说赵四的事情，欧阳知道我平常喜欢码字，当做故事听听而已。和文律师不熟，没跟他说，侧面打听了胖奶奶儿子的事情，还是被抓进去了。不过跟叶锦衣无关，是他自己转行当强盗去抢劫。不巧的是，他跑到我们学校抢劫印度人，反被印度人那个了。

我真为胖奶奶感到悲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公司再次安排我出差去洛阳。我心情沉重，独在异乡为异客，抵达宾馆后打开电脑看照片，看到毕业合影时发现赵四脚后跟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是看不清。

用鼠标点开，再放大，看到他脚后跟那里，有一双小小的水脚印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