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气味很容易让人想起上坟。

刘爸爸有亲人朋友去世？看他表情也不太像。眼中没有多少伤心，尽是焦急。

欧阳拿过刘爸爸提供的病例和CT报告单，结合他诉说的小孩子的异常表现，诊断为“小儿抽动症”，跟“小儿多动症”不一样。欧阳表示这种病是近十年来才开始逐步发展，临床上的类似病例目前不多，但是增长很快。以前欧阳在医科大学读本科的时候都没听说过。同很多内科疾病一样，这种病的发病机制并不是十分清晰，医学界的定义和治疗指南还没有明确的共识。

刘爸爸一脸的茫然。我坐在旁边，认为这个病的名字非常不好听。

欧阳问：“刘大侠学习压力大不大？”

我不以为然，小学三年级能有什么学习压力，偷偷去网吧打游戏被人碾压被人虐，才会有压力吧。

刘爸爸说：“还好吧，成绩平常都还不错，平常也没给他报什么兴趣班，给他买了不少玩具，苹果一套都有了。我这几年生意倒是顺风顺水。只希望儿子健康成长啊。”

我想起为了苹果手机愁白头的出租车司机江河。不胜唏嘘。

欧阳示意刘爸爸支开刘大侠。待刘妈妈把刘大侠带出门后，欧阳才说道：“这种病比较少见，但是百分之九十都可以治愈，不用担心，但是需要的是，不要在小孩子面前提起这些。我们能够提供的都是一些抑制脑器官的药，对小孩子发育不好，建议少吃。虽然我是个西医生，但是也有几幅招牌的养脑的中药方子，给你开一副，去药店抓吧。记住，电子游戏不能让他玩，动画片也尽量少看。因为动漫人物动作表情都非常夸张，小孩子容易去模仿。一个星期再来找我。”

刘爸爸点头称是。欧阳接着说道：“不过也是奇怪，最近好多这样的小病人。我们小时候都在光屁股完泥巴，时代不一样了。作为家长，就算再忙，也记得多陪他玩耍，工作可以放一放，小孩子的学习也可以放一放。”

刘爸爸从身材看是个标准的瘦子，但是从脸看又是一个大胖子。他神色黯然，说道：“唉，只要身体好，学习不学习的，都在其次。我不看重。谢谢啊，欧阳医生。”

起身离座，走到门口的时候刘爸爸自言自语了一句：“唉，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眼中焦急之色越发浓厚。

头顶斜后方的空调将冷风吹在我背上。

整个下午欧阳接待了几十个病人，抽空才喝了一口早已冷掉的茶水。病人很多，脑梗死恢复期的老年病人，头痛焦虑神经衰弱的中年人，抑郁失眠精神萎靡的年轻上班族，以及这样“小儿抽动症”的小孩子。

小病人居然占了七八个。

怪哉！莫非小学三年级的学习竞争就激烈到这种程度了？

大部分的病人都非常信任欧阳，但是少部分的病人和家属就不太好，欧阳每开出一个检查项目或者开一个药，就不厌其烦地问为什么要做这个，多少钱，你开这么多是不是在坑我们钱，我们穷，不要骗我们。

有一个中年人，一脸沧桑，满心绝望，因为脑子里有瘤，无钱医治。欧阳只能开药帮他控制。中年人打电话给他老家的朋友，问欧阳医生开的药在他们药店卖多少钱。得知价格有差异，脸色一变，大骂欧阳是无良医生。

还有一个病人从口袋里掏手机时带出了钱包，在门外候诊的一个人认为欧阳在收回扣，连忙拿手机出来抓拍。

我极其愤怒，却也极其伤心。我国的医患关系的紧张，和相互间的不信任，什么时候达到这种地步了。医生无心看病，最高兴的估计就是火葬场和殡仪馆了，以及相关配套服务。

欧阳已经见惯不怪，就像李护士面对家属的责难。

五点半下班，但是外面还有十几个病人，欧阳不得不加班。我继续陪着，现场偷师。

欧阳永远不急不缓的样子，我做不到这点。总算是熬到门外无病人，欧阳还去住院部。

我准备找李护士，看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晚饭，却发现她新换了电话号码，我没有存。

其实应该说我没有收到她换号的通知，手机通讯录里躺着的还是好几年前在学校时的号码，联系不到。无聊在医院随便逛，准备下午在跟张主任说下项目的事儿，无意走到四楼转弯路过的窗台时，看到那摊蜡烛，心里莫名一惊。突然觉得刘爸爸很面熟，似乎今天也在哪里见过。

我翻翻手上从地铁里拿的《江城晨报》，猛然在一则一死一伤车祸新闻的配图上看到刘爸爸！我强压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冷静下来看报纸，上面写到：幸存者表示，死者昨天送他去机场，在机场高速上接打电话，突然情绪激动，不受控制，然后悲剧就发生了。车主姓刘，当场死亡。

记者王锦嫦报道。

我拿着报纸呆立了半天，瘦削肩膀上的这张胖脸，实在是印象深刻。

那我刚才见到的是谁？大白天见鬼了？欧阳门诊室里的空调冷风，似乎还紧贴着我的后脑勺在吹。

此时已经接近天黑，我脑袋里一片乱麻，步行走到一楼侧门时，震惊发现正在打电话的刘爸爸。

我感觉我半边的脸都被吓麻木了，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走上去拍他肩膀。

他一愣，放下电话，问道：“怎么了，小医生？”

我不知怎么说，就指着报纸给他看。刘爸爸脸色巨变，突然大叫一声，像高温下的蜡烛瘫倒在地，嘴里的鲜血像小河一样呜咽流出。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