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儿，这并非你从前说话的语气，你到底是谁，还是你被谁迷了心智？！”兰霖警惕地问道。

“哥哥啊哥哥，别为自己找理由，许是我心智乱了，你心里才好受些吗？哥哥害死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说不定从现在开始都要来找哥哥说话呢，呵呵呵，哥哥可要养好精神，好好陪他们说话呀。”兰玥阴笑着说道。

“兰玥！”

“别紧张，别怕你不想听什么我却偏说什么，哥哥，趁这里没有人，我悄悄问你一句。香缇儿是怎么捡到的乾坤箭，真的不是哥哥偷偷拾来刻意抛到她面前的吗？香缇儿发现凛央子是乾坤箭的主人，将他活捉回后宫千刀万剐，食入腹中，这一结局可否令哥哥你心满意足？”兰玥说到此，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一只手打穿了他的胸膛，随即将他的影像挥散。

千寻一个箭步来到龙霖面前，拽住他的左手，将长袖捋了上去，在兰霖的手臂上出现了一条青红色的细线。

“这是怎么了？”龙霖疑惑地问。

“心魔线。一旦手臂上出现了这条线，各种死去的人就会在梦境与幻相中找到你，对你说乱七八糟真真假假的话，击垮你心中的信念，当线头一直生长到你心口的时候，你便会被种下这道线的人所控制，黑暗将操纵你的内心，抛却善良，沦为死神的傀儡。造梦之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在这里，我们的梦境相通，而其他玄武族人也可以通过此术触窥我们，趁虚而入，这法术绝不可再用了。”千寻说到这里，忽然正脸看向龙霖，伸手狠狠一个耳光扇来，“无论你利用香缇尔加害凛央子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倘若你再敢设计凛央子，我会亲手杀了你。”

呵……龙霖嘴角淌下鲜血来。方想说些什么，被千寻猛地一推，整个人像是坠向深渊，他在床上一记抽搐，吃惊地醒来了，睁眼死死盯着高空的藻井，嘴里发苦，内心荒芜。

第八章、心魔线

金秋十月，霞光漫天。

千寻与凛央子吃饱喝足，坐在山岗之上，眺望着漫山遍野的秋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儿。

“相公，我太喜欢吃羊肉串了，香喷喷烤好的羊肉，撒着满满的孜然与辣椒粉，吃起来满嘴流油，齿颊留香，啊唔……满足啊，真满足……相公……你听到没……”

“听到啦，你这不是才吃饱嘛。”

“相公啊。”她一把揽住他的脖子问，“你最喜欢吃什么呀？”

“我吗？唔……”凛央子皱起一边的眉头认真想了想，“似乎是小时候，无束爹爹带我和八重儿吃过一次京城的生煎包，拳头这么大的生煎包，头层面皮金灿灿的，撒着白芝麻与香葱，底层面皮烤得焦香酥脆，轻轻咬上一口，咝溜咝溜吸里面的汤汁，一股肉鲜味儿，烫嘴都舍不得松口……”

“啧啧啧，听着都想吃。”

“嘻嘻，我也想吃。”

“不如我学着做啦？”

“好呀好呀。”

“相公，你们叫无束爹爹，叫鸦神是母亲，难道他俩有一腿？”

“我晕，你真敢想。完全不是啊，纯粹就是老资格的白鸦，带着新生晚辈在人世儿混，我们尊称为一声干爹。”

“喔……好玩儿……”她抹抹鼻子。

“呵呵，还行吧。”他也抹抹鼻子。

千寻打个饱嗝，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朝后倒去，躺在草丛里：“相公呀！！！吃饱喝足好开心呀！每天就这样吃饱肚子，然后拉屎，拉空肚子，再去找好吃的，太太太开心了！”

凛央子翻了个白眼，这个姑娘说话好没羞。

“真是粗俗死了。”他朝她瞪着眼睛，然后挠挠她的肚皮直乐，“不过我喜欢。”

“就是就是，粗俗多开心呀，无可事事的人才粗俗嘛，吃饱了发呆，看云，看树，看花，看相公。我就乐意这么着，多粗俗都乐意。”千寻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别闹，忙着呢。”他把手松开。

“在干嘛呢？宝贝相公？”

“看，摘了草，在给我宝贝娘子做一个草戒指，再做一个草镯子，再做一个草花冠。凑成一套，打扮起来。”

“哈哈哈，好棒好棒，然后我就变成了一个小妖精了，相公真好，么么么。”她用头顶着他的大腿，像小熊顶着树一样蹭来蹭去。

“别闹，闹死了你！”他拍她脑袋。

“相公，你说我们夜宵吃什么呀？！”

“才吃饱啊喂，饭桶！”

“嘿嘿嘿……想想就要流口水……”她张嘴咬住他的手臂，舔来舔去。

“闹死了，讨厌。这是娶了个媳妇还是娶了条小狗狗？”

“是条小狗狗！呜汪！汪！嗷嗷汪！”她彻底人来疯了，手脚乱晃。

他忍不住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忽然摸了一个空，她不在他身边。风从草上掠过，瑟瑟有声，但是她不在山岗之上。他惊慌地站了起来，四下张望着，看见远处有另一座山头，坐着一男一女，也在快乐地说话。男的，他认识，那是兰霖……而女的……竟是千寻……

“喂，读书人，你去捡柴生个火吧，我去抓几只野鸡野猪，晚上烤了吃。”千寻用脚踢了踢兰霖的脚。

“嘘……”

“嘘什么嘘？”

“听，风声穿过竹林的声音，像有洞箫在鸣，如泣如诉。”兰霖微微合着眼睛，享受着自然之音。

“什么啦，那又不能当饭吃。”千寻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就听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微笑，“自然，安宁，天音地籁，悠古逍遥……”

什么悠古逍遥……咕……咕咕……她只听到自己肚子叫的声音。

“我饿……饿得都可以把你吃了。”她撅着嘴，挠挠肚皮。

唉……他叹了一口气，在这姑娘身边谈不上一丁点儿风雅。

“你叹气作什么，你那是什么表情？”她嘁了一声。

他不与她争辩，起身摘了一片树叶，吹起曲子来。

她摇了摇头，用双手捂住耳朵，“真是的，烦死了，小曲儿又当不了饭吃。”

“千寻姑娘听不出来这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不知道。”

“这《长相忆》，长相思，长相守，一曲红尘秋暖色。姑娘心里有深爱着的男子，听来难道不会特别感慨。”

“我又不是那种做作的女人。我要吃饱肚子去救我家汉子，成天愁云惨雾、抹泪弹琴的女人，最后多半都要瘦成一道闪电抑郁而终。我情愿肥到二百多斤，替我家相公生娃娃，也不要成天娇滴滴的咬红嘴唇扭手帕。”

“二百多斤的姑娘怕是没有男人喜欢吧。”

“你烦死了。”她在草丛上滚来滚去，满心焦躁，说是为了食物，其实是为了一路去蓬莱的漫长，对凛央子的担忧。

兰霖不是不懂，他搁下树叶，亲柔一笑，“千寻姑娘稍安勿躁。也许是性格不同吧，我从小到大遇到烦心的事，给我一卷书，或是给我一张琴，我便能稳稳坐上一天。”

“那是你。”

“对，是我，可我也希望能把这份清静心传递给姑娘，让姑娘无忧。”

“唉……”她听了，叹了大大一口气，盘腿坐起来。

“怎么了？”

“你们读书人就是自以为是。”

“千寻姑娘也读过书，知道读书成就君子的品行。”

“呸，我要画个圈圈诅咒你，保佑你将来也会遇上这么一个人，让你觉得书没有用，琴也没有用。”

“绝不可能。”

“哈哈哈哈哈哈，读书人，有些事情是你想的太单纯。”

“姑娘此话怎讲？”

她忽然蹦了起来，绕着他走了一圈，随即朝山岗前走去，迎着五彩之霞，悠忽展开双臂，吟唱一声，那是《归凤送远》的曲调，音色如莺如鹂，直穿云宵，好不动听。

她一边吟唱，一边舞蹈。虽然没有身着云英紫裙、碧琼轻绡，但腰骨纤细，歌舞如仙。

她唱：“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举手投足，都随着晚霞映入他的眼中，见她肌肤胜雪，双眸似星，忽觉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

一曲唱罢，她慢步到他眼前。

“将手伸出来，手掌向上。”她命令道。

他老实照做，手心刚刚摊开来，她便一下腾跃到他的手掌上，踮着脚尖，是一个托琴飞天的玲珑姿态。眼波与双手一番流转，又是一个持莲奔月的舞姿。

“轻柔如云絮，轻盈似飞燕。美吗？”

兰霖震惊地倒吸一口气，她分明就在自己手掌上，却轻巧地像是一片羽毛，他不由惊叹道：“无与伦比之美。”

“呵呵，你们读书人想看的，想听的，不就是这些。”她笑，跃下他的手掌，“你们管这个叫做神仙日子，可我并不以为然。”

“姑娘是想？”

“我不愿靠风雅过日子，我就喜欢头脑空空，吃饱穿暖发呆。”

兰霖笑了。

“别笑呀。我现在倒是祝福你将来成为一个好皇帝，清明远布，四海升平。这样子我就能安安心心做一个吃饱饭的闲人，小门小户，逍遥太平。”她两手插腰，说完这些又开始胡闹，跳起了西北人民的秧歌舞，故意扭动的很夸张，胡闹捣蛋。

他笑，点点头，像是在说一言为定。

“快去捡柴生火。”

“再等等。”

“等什么呀，天都快黑了。”

“此刻清闲。”

“清闲什么呀，我看你就是懒，天下读书人都懒，三顿饭都恨不得叫人喂到嘴里去。”

“将来你的相公还不是靠你这么养着，喂着？”

“什么呀，我才不傻呢。我相公得种地，得劈柴，得盖房，得铺瓦，得给宝宝做小床，什么劳动都必需会。要壮实的像铜塔，强悍的像高山。”

“嗯，能带兵打仗的少提督，给你锄地盖房。”他无奈一笑。

她不以为然地嘚瑟：“是呀，威风吧。你使唤不了的人，我使唤！”

他摇了摇头，在草地上坐下。

“喂喂，你怎么又坐下了，真懒。”

“你过来，坐好。”他拍了拍身边的草地。

“又怎么啦？又想说什么？你们读书人真是麻烦死了。”她虽然嘴里嘟嚷，但还是到他身边坐下了。

“姑娘左一声读书人，右一句读书人，姑娘自己也是饱读诗书的人，心里就没有一丁点喜欢的书文吗？”

“有呀，当然有。”

“喔？说来听听。”

“简单的很，读书人都学过。”她扬扬眉毛，一副有本事你猜猜看的模样。

他笑，沉默，片刻之后，他轻轻念到：“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她猛地伸出手捂住他的嘴巴，抢过去念：“楼对阁，户对窗，巨海对长江。蓉裳对蕙帐，玉斝对银釭。青布幔，碧油幢，宝剑对金缸。忠心安社稷，利口覆家邦。秋雨潇潇，漫烂黄花都满径；春风袅袅，扶疏绿竹正盈窗。”

他笑，看着她念念有词的可爱模样，心说果然是《声律启蒙》，拍开她的手，随着她的音调一起活泼地念着：“茶对酒，赋对诗，燕子对莺儿。栽花对种竹，落絮对游丝。四目颉，一足夔，鸲鹆对鹭鸶。半池红菡萏，一架白荼蘼。几阵秋风能应候，一犁春雨甚知时……来对往，密对稀，燕舞对莺飞。风清对月朗，露重对烟微。霜菊瘦，雨梅肥，客路对渔矶。晚霞舒锦绣，朝露缀珠玑。夏暑客思欹石枕，秋寒妇念寄边衣……”

两个人像是比赛记性似的，一背就背了好久。

她很快活，他也是。不动声色的，悄悄便叫她忘了肚子饿。左一句读书人，右一句读书人，看起来很瞧不上，其实骨子里还是喜欢吧。

此时，凛央子静静走到他们身边，与千寻并肩坐下，看她眉飞色舞，活灵活现的样貌。

他猜，这便是她与兰霖走的那一路。

终于见识到了这一幕一幕，她很开心，没有半点勉强的模样。虽然凛央子意识到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但是他隐约明白了，曾经在兰霖身边的千寻，并不委屈，他们有属于他们的欢乐。

忽然，另一个千寻轻轻走来，在凛央子身边坐下，四个人同时在山岗上，秋风明月之下并肩而坐。千寻挽起凛央子的衣袖，看见了又一条心魔线，在他手臂上悲哀地蜿蜒着。

“凛央子，这只是梦，在梦里，有一种邪恶的力量，试图用一些并不真实的画面来干扰与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千寻说道。

凛央子点了点头，抬手抹掉她面颊上的泪痕，“别哭，我清楚，我全都清楚。我没有被影响到，我不会介意这些。千寻，我只是深深地体会到一件事情……千寻，谢谢你选择了我，而不是其他男子。千寻如果没有凛央子，依然会有别人为千寻带来欢乐。可是凛央子没有了千寻，就只能生活在麻木与混沌之中，没有自我，没有幸福。世上只有一个千寻，千寻只有一份宝贵的爱情，你却将它给了我。谢谢你，千寻，你改变了我所有的人生。”

“相公……”她依偎入他怀中。

他亲吻了她的额头，亲吻了她的面颊与双唇。

于是，另一个千寻与兰霖的幻影慢慢消散了。

月光之下，只剩下凛千夫妻，相依相伴，携手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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