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雨水冲刷着禁城。

旗幡湿淋淋的耷拉在高高的金杆。金灿灿的银杏叶粘满了金壁辉煌的琉璃瓦。

雨水一层层布在皇极殿正门前，汉白玉基台上。

一层秋雨一层苍凉。

四神柱巍峨而立，青龙首傲然地向天空瞩目。

龙霖又回到这里，站在皇极殿门前，久久凝望着四神柱。在他身后，雪龙王普摩正在忿然咆哮，振臂甩袖，好不热闹。即便叫声震天响，但是打扰不到龙霖的遐思，他甚至听不清他说些什么。

他的心思不在那里。

世界与他之间隔着一层朦胧的玻璃。

声音，景象都是模糊的。

但是他清楚普摩在愤恨些什么事。左不过咒骂千寻残害了他的女儿弦凝郡主，千寻又如何怂恿曼什纳城光明圣堂的人们抵抗他。他身为紫阳王朝的开国功臣，绝不能受到这样的侮辱，他要曼什纳城付出代价，也要千寻付出代价。

有意思的是，皇极殿上不止是嘉波城龙王普摩在，所有人都在，蛟瞳，雀丹颬，千寻自己和她的丈夫。他们都在等他的回应，等他的判断与定夺。

但他只是站在宫门边上，痴痴地望着雨。

普摩叫嚣了半天，大约也是说累了，翻来覆去那几句话，又不甘心停止，于是继续念叨：“想我嘉波龙王普摩，晔州的一代领主，住在又土又丑又寒冷的嘉波城岩石城堡。而他们人类，却住在晔州的人间天堂曼什纳城，那里明亮温暖圣洁，还建造什么不可思议的光之梯。他们凭什么？”

话音未落，众人忽然眼睁睁看着龙霖走出去了，直接踏入雨中，豆大的雨点砸在团金龙蟒上。宫人们急忙在他身后打起华美的伞盖。但他摒退宫人，独自朝四神柱走去，随后傲立在瓢泼大雨之中，眉头紧锁，没有动摇。

蛟瞳与雀丹颬大吃一惊，急忙跟随来到他身后。

“皇上，身体才刚恢复一些，切莫立在寒雨之中。”雀丹颬好言劝他，不知道他一时想到了什么心事又惆怅难解。

但是龙霖面色坦然平静，示意他没有任何事。

“嘉波龙王！”他忽然遥遥呼唤了一声。

普摩皱着眉头冲入雨中，来到他身边候命。

“您方才说的字字句句，朕都听明白了。您要朕秉公处理这件事，替弦凝郡主讨要一个公道。您的顾忌与质疑，朕也听懂了，你怕朕为了一个情字便会偏袒凶手，使您白白受辱。”龙霖说话间，忽然伸手拆掉了帝冠，抛于一旁的宫人，随即解下长发缠绕在手中厚厚的一束。宫人与禁卫军们大惊失色，纷纷跪地。

龙霖却面向四神柱凛然说道：“朕龙霖在登基大典上曾经向四神柱明誓，朕选择了这座王位，这片皇城，选择了成为这个国家的君主，不会有一丝的犹豫与退缩。但是朕愧对这个誓言，即让自己痴怨，又令他人为难，还连累了这片天下随朕一起踯躅不前。”

说到此处，他从腰际的佩饰上扯下了一枚纯金鳞片，扬手一割，一束青丝断落，纷纷扬扬，随风入雨。这一举动之后，蛟瞳、雀丹颬与普摩也震惊地跪下，惶恐地望着龙霖。

“清波涤尘，洗心革面。朕龙霖今天在四神柱前断发起誓，朕……再不为情所困，再不为玄武千寻动情，不萦怀，不羁绊，绝口不提，绝不纠缠。清任以和，直方而大，精神折冲于千里，文武为宪于万邦。今生我是青龙王朝的帝王，承上启下，继往开来，再无惶恐，再不消沉！”

话音落，整座皇宫山呼万岁。

千寻在皇极殿内静静看着，听着。

这么近，那么远。

龙霖朝后缓缓倒下，毕竟虚弱，却用尽了一身力量宣下誓言。雀丹颬疾步上前，在大雨中稳稳掺扶住他。宫人们急忙抬来龙辇，将龙霖送回寝殿。

普摩气势汹汹地喊道：“行了，既然皇上都已经发了誓！这案子算是判了，来人啊，将那玄武妖女拿下！”

蛟瞳却一下拦在了前头，“嘉波龙王，不可冲动。”

“怎么，难道你没有听清皇上刚才说些什么？！”

“微臣是听清了。但是皇上的意思，恐怕您有些误会。”

“你我分明都听得很清楚！怎么是误会！我们从蓬莱归来的一路上是怎么说的，你不是说你绝不会相信那个玄武族妖女！”普摩气哼哼地质问。

“但是雪龙王您别忘了，皇上的命是千寻姑娘救回来的。她从东海救起皇上，又用玄武族的灵药替皇上续回了龙筋。”

“那又怎样，去东海救驾，你去了，我也去了！”

“可您去迟了不是吗？您最多只算是护送皇上回宫。救皇上一命的还是千寻姑娘。”

“怎么，难道你已经倒戈了？”

“微臣绝不是倒戈。只是帮您分析分析，倘若千寻姑娘伤了弦凝郡主是死罪，那她救了皇上是天大的功德，功过相抵。您是为难不了千寻姑娘的。”

“蛟瞳，你一定是疯了，你别忘了自己是青龙族人！是站在什么立场上与我说话！”

“微臣很明白自己的立场，微臣求的是不偏不倚，公私分明。”

“去你的公私分明！等皇上醒来，我定要找他问个清楚！他若是不为青龙族同胞着想，刚才起的那个誓言又有什么意义！”普摩咆哮，拂袖暴怒而去。

蛟瞳目送他离开，遥遥又望了皇极殿的夫妇一眼，面无表情地离开。他对他们并没有多大好感，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一个公理。

凛央子站在千寻身后，以前他誓死追随这座宫殿的主人，如今那些都是尘封的旧事。他一心只守护眼前人。

凛央子此刻担心的事情有许多，最担心的莫过于龙霖，他不得不问妻子：“千寻。龙霖许下那样的誓言是否预示着，他将对你不利？”

千寻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应该清楚，我需要他活着是为了在人间主持正义。倘若他做不到这一点，我们立刻离开。”

凛央子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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