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黑，忽然有人敲门。

凛央子将门打开一看，阶梯上站着怯生生的冰砚斋。

凛央子请他进屋，他一直低着头，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怎么了？怎么看起来这样不高兴？”千寻不明白，问凛央子。

凛央子看着冰砚斋衣服上的折痕，像是在门外坐了好一会儿，便问他：“你来多久了？”

“我早到了半个时辰……”冰砚斋说道，“听见你们有说有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就在门外等着。听了很久，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什么。其实你可以一早敲门进来，冻坏了吧，快到壁炉前来坐着，烤会儿火暖一暖。”凛央子和气地说道，给他搬了把椅子。

冰砚斋摇了摇头说道：“不必麻烦，我不冷，非常谢谢你。我已经想清楚了我的决定。”

“什么决定？”千寻不明白。

“我提前半个时辰来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我情愿以死谢罪，也不接受那个提议。但是我在门外听了半个时辰，忽然改变了想法，我决定接受您的建议，是的，我愿意。”

“什么建议？”千寻还是不明白。

冰砚斋用一种特别微弱的声音说道：“我愿意娶玹凝郡主……”

“什么？！！”千寻瞪大眼睛，“可是你根本就不爱她。你甚至很鄙视她的所作所为，你的志愿也不是婚姻，你想成为光启者不是吗？”

“原本是这样想，一点都不犹豫。可是方才，我的念头改变了。我想，就算我拼了一死赎罪，也不可能让雪龙王解恨，他要更大的复仇还是会去做。而玹凝郡主这一生已经毁了，我不确定未来还有人会真心地宠她，爱她，哄她。她不能看，也不能表达自己，也许她未来的性格会更扭曲更古怪，然后去折磨更多无辜的人。倘若，我还能受到她的喜欢，用我的力量去抚平她的伤口，让她幸福的度过余生，与人为善。对我而言也算是一种修行吧，所以我，愿意成全她，也愿意保护光明圣堂。这里是我永远的家，我不能毁了它。”

“胡闹！胡闹！谁给你出的主意？！”千寻问。

凛央子慢慢举手。

“你就坑人吧你，不行不行不行。”

“千寻啊，冷静，你先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普摩决定开战，仅有你我的力量是否守护的住曼什纳城？想一想沙耶逻的经历，如果不是许多力量凝结，当时我们是否真的能够抵抗住魔族？那么现在呢？这里都是普通的人类，单单一场风雪暴就可以轻松夺走许多人的性命，何况还有青龙族的军队。”

“我……”千寻原本想说我可以，但是低头看了看抱在怀中的雪儿，忍住了。她不能再鲁莽了，也不敢再鲁莽。她的家庭又回到她的生活中，她变回了有血有肉有感觉的千寻，她不敢牺牲这弥足珍贵、来之不易的幸福。

“别为我担心。千寻姑娘，要知道我心里特别高兴，我在门外听到你的笑声，觉得这么多天以来一直悬在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你值得这些，千寻姑娘，你值得世上最美好的幸福，我祝福你和你爱着的人。”冰砚斋认真说道。

这些话让千寻眼中涌起了悲哀。她由衷认为冰砚斋是非常美好的男子，她不愿意他做出牺牲。

“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她喃喃着。与凛央子相视一眼，凛央子皱着眉头。千寻叹了口气，沮丧地垂下头来，“诶……我又闯祸了……”

话音未落，有人急冲冲地跑了上来，门开着，那人喘着气通报道：“司星贤雅，你果然在这里，快，快去，光启者有预示，长老们在等你。还有，还有千寻姑娘和凛央子大人。”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又发生了怎样重大的事。急忙一道离开了观星塔楼。

光启者在演算室中感知到了未来的幻相。

它来的非常突然，甚至没有出现在它本应该存在的预感之殿，在它应该出现的水晶方盘上。

演算室中堆积着大量的书籍，书籍在光明圣堂是屡见不鲜的事物，但是在演算室里的藏书量，可以用浩瀚来形容。还有室内中央，最特别，也是最巨大的圆形蓝色砂盘，既能用它完成各种算式，也能用白玉球和水晶在蓝砂上模拟星辰。

光启者方才就是在这里，盘腿坐在地上，一手用木片抹平使用过的蓝砂，一手捧着书籍时，看见了幻相。就在这一大片圆形的蓝砂之上，他看见了未来，覆盖着一切。

“屠杀，无情的屠杀……”他说。在他身边围绕着赶来的长老们与神仆们。冰砚斋一行三人也到来了，听见这一句，觉得并不意外，雪龙王普摩的大军就在这里，他们的确随时可以展开屠杀。

“血海，泛滥喷涌的血海，嗜血之人在其中穿梭……生灵涂炭，森林燃烧，一切在枯萎、凋零……世界在毁灭……仇恨，源源不断的仇恨，化成了黑色的烟雾直冲天际。冥府的大门被人打开了，死灵，许许多多死灵涌了上来……”

死灵？千寻越听越别扭，听起来根本不是在描述雪龙王普摩，还是在描述他们玄武一族。

“我看见云里，有龟甲与蛇尾，我看见血里，有一面玄色旗帜……”

“这不……”千寻刚要说话，冰砚斋急忙用手拦在她嘴前，提醒她绝对不可以打断光启者的预示。千寻只能紧锁住眉头往下停，凛央子轻轻用手揽住了她的肩头，默默给予她承受的力量。

“人类，近乎毁灭。四族，经历着重创、破碎、离乱。未来的人间，与炼狱没有不同。血液冰凉的人，主宰了世界……”说完最后一句，光启者垂下了头，仿佛断了呼吸一般。幻相消失，他沉寂了好一会儿。四周也寂静的没有任何人说话。

千寻彻底愣住了，因为她确定这个幻相并非在描述青龙族，而是在讲述着她的氏族会做的事情。听完这些她很失望，特别特别失望，因为这个预示仿佛在说，人间浩劫会是她玄武千寻带来的一样。她拥有玄武族神魄，她的力量在增强，除了她不会还有谁能做到这些。

可是她并无此念，天地可鉴，她不愿与人为敌，尤其是美好的人类。

此刻她却百口莫辩，仿佛已经被套上了天大的罪名。

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又要被套上枷锁沉到玄武湖底去了。倘若如此，她只好抗争，因为她不愿意与凛央子分开……

真的是这样吗？她忽然激动地很想哭，朝后退了一步，刚好退在凛央子的怀抱中，是温暖的。

光启者渐渐缓过神来，睁开眼睛，看向长老们。

“我们需要开始准备了，隐藏起来，我们的知识、书籍、孩童……把最重要的事物收藏起来，躲避灾难。”光启者说道。长老们纷纷点头，神情凝重。

“请问……”千寻终于忍不住了，在后排举起手来。

光启者看到她，并不意外。他知道光明圣堂里有这样一位人物。

“请问您。”千寻走到前方，与光启者相视，“您在幻相中有没有看到，为人间带来灾难的恶魔们，它们的领袖是什么模样？”

“是一位女子。”光启者肯定地回答。

千寻抱着雪儿，身子微微晃了一晃，凛央子急忙上前揽住她，与她一起承担答案。

千寻强作镇定，然后问道：“请求您揭示……这名女子是我吗？”

光启者让神仆将烛火凑近千寻的脸庞，然后仔细地端详了她。光启者非常年迈苍老，但是神思清明，一点也不糊涂，他非常仔细地看了很久，随即认真地回答道：“并不是你，孩子。你多虑了。我知道，你是玄武族的姑娘，在幻相中的所有征兆也非常符合玄武族的特征，但是恶魔的领主并不是你。相反，我看见你，为了抵抗她，为了挽救一切，而做出英勇的斗争。”

呵……千寻悬在高空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太好了，她能维持住自己的本心。

凛央子也松了一口气。他愿意陪她一起与恶魔战斗到底，但是倘若她变成了恶魔，他不知道自己会怎样选择。不，不是不知道，而是确信自己也会放下一切，永远站在她那一边，无论对错，无论善恶。

只是好在，听到的是一个好的结果。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起某段记忆，于是问千寻：“你知道玄武族的沉寐皇后吗？”

“知道，当然知道，很可怕的老祖宗。”

“刀螂店的女子挖掘她的地墓，已经将她惊动了。我和高祖曾经到翡翠地宫看过，那里由一群狐族守护着，它们也害怕沉寐皇后复活。”凛央子说。

“什么？我当初反反复复告诫她们不要再挖掘那座地墓了，这伙女人到底是多缺钱，她们的财富已经几辈子用不完了，还这么贪！现在那里的情况如何？”

“刀螂店女子们已经全部撤出，并且封死了地宫的所有出口。”

“诶，我真是快要被她们气死了。”千寻说道：“我得去那里亲眼瞧一下，确保所有封口都万无一失。我还得在那里做一些法阵，封印住她，不让她再动弹。如果未来的灾难真的是由她引起，那我们现在还可以去源头上阻止她！对吗？！”

凛央子点了点，然后对所有人说道：“无论如何，光启者方才嘱咐的事情，应该去做。把你们最珍贵的东西都保藏好，别被任何战争毁坏。”

“沛恩公与他的死灵军都会留在这里，镇守光明圣堂，我会永远保留他们在此。”千寻说道。二人说完，屋子里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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