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耶逻城】

湛蓝夜幕，透着殷红的天际。√

硫硝之味，丝丝入风。

士兵与战车严阵以待，从地面到高楼，四面八方，水泄不通。

虎啸顷金骑在马上，后背绷得笔直。他闭着双眼，默默静候着。一颗信号弹在天空迸发成橙光，碎得星星点点。

他仍旧静候着，右手缓缓抬到半空，四周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声响——火铳上膛，举箭开弓。他的唇角微微勾动了一下，在将士皮革的摩擦，火焰的跳动，与各种嘈杂的声音之间，捕捉远处屋顶上瓦片的响动。

像一只碧眼白猫凝神屏息等着几只灵鼠。

他知道他会收获什么，一些囊中之物。

于是他半点儿也不着急。

近了。

他的手再次抬了起来。

万籁俱静。

“又见面了，玄武千寻。”

“我他妈……”千寻急刹住脚步，直接撞到龙霖怀中，但她没在意这个，而是望见了四处冒着的箭首寒光，“你！你一早就埋伏着了？！”

呵。

“虎啸顷金你……”她说不出的沮丧。

他则是说不出的得意：“我要治国啊，小姑娘，你以为我成天只会开玩笑？”

“你……”

“嘿，青龙王。”虎啸顷金不搭理她，直接笑着同龙王霖打了个招呼。

这时雀丹颬赶上来。

“哈哈哈，这不是玉琉城里的流浪客丹影？离火三昧引的主人家吗？”虎啸顷金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更高兴了，哪像是敌我狭路相遇，根本是久别重逢的老友欢聚。

千寻海藻般浓密的头发贴在龙王霖的胸口，他又嗅到了她身上幽静的味道，她不同于别的女子——少女和妇人都有百花的芬芳。她更像是一段水沉木，或是青杠楠木，或是香樟红椿，在水底锁了千万年，历经激流冲洗、泥石消磨，她自有姿态，自有一种幽沉的芳香。

这便是他的千寻了。

“龙王？”雀丹颬在他耳边轻轻提醒一声。无论他多么胸有成竹能够脱身，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呵……龙王霖却浅浅一笑，太平盛世的时候见不到这样护着自己的千寻。唯有恶地险境才有。在万军阵前，她选择的是兰霖。

弱小时总想着变强大，真正强大的一刻却想要变回过去。

那年的纯真，多好。

“龙王？”雀丹真是无奈了。

“怎么？龙王霖，这么心不在蔫，是有了万全之策脱身吗？”虎啸顷金抬头看了看天上，“碧空万里，澄澈光清，莫不是你的白鸦藏在天上，随时可以飞下来带你们走？”

虎啸顷金冷笑，饶有兴致地等他们飞个下来看看，他悠然说道：“无论是谁，带兵过了国境，那就是宣战。

虎啸顷金一番话语，像一柄钩子，将龙王霖一下拖进了现实。

到底是万军之前啊……

他轻轻绕过千寻，走到屋檐顶端，俯瞰着虎啸顷金。身后的白虎族兵士像沙暴一样层层围了上来，金色铠甲，喧嚣刺眼。

龙王霖平静伫立着，像是刚刚把四周的环境列入计算之中。

显然局势远远超出了他能计算的范围，每一个人，每一件武器，总数都太多了。野兽的牙齿在滴着唾液，利爪抠动着地上的砖石，这些细碎的声音反而比兵器更恐怖。

龙王霖清楚，战局一旦开始，这些野兽就会利用一切缝隙来撕碎你，更迅猛，更隐藏，更防不胜防。而白虎族正是天下运用野兽最厉害的族类。

他在他们的地盘上。

他在西域。

龙王霖的神智终于一点点清晰起来了，他精心自我训练的五年，到这一刻是彻底废弃与无用。他失了伪装，真身立于虎啸顷金的面前。没有支援，没有守护。

方才对千寻维护自己的欣喜，终于变成了要担她一起冒险的惊心动魄。

他知道自己胜算是零。

但他那副天生的好皮囊所表现出来的气度，又是风淡云清。

“虎王。”

“龙王。”

二人互道了一声。相视一笑。虽是第一次谋面，却已经交手过几个回合。阴谋暗涌，机略无穷。龙王霖表面上似是吃过白虎王的大亏，九死一生挺过来的。他能观察到虎啸顷金眼中的那抹得意与傲慢，似乎他才是决胜者。虎啸顷金却不知道，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有过相当阴险的行动，那个当即立断的狠毒，一次机会便夺走了尊克儿的性命。

龙王霖并不介意隐藏自己的力量，甚至非常享受，当别人小看自己的时候所暴露出来的弱点，而他却始终保持着幕后的能量，运筹帷幄，却为人不知不晓。

萤点之光轻轻扑烁过长长的发丝与睫毛，未动声色的硝烟潜伏于鼻翼之前。

“我现在说你多心了，还来得及吗？”龙王霖的语气，根本是在开玩笑。也故意不自称为朕，在他人的地盘上不拱这火，不挑衅得非要白虎王先发制人。

喔？虎啸顷金则是一副我倒要看你怎样鬼扯的模样。

箭在弦上，但谁都像是不慌不忙。

“我而今刚满弱冠之年，五年之前，尚是江南无名小卒，见天下河山皆在书文之中，少年总有宏愿，想游历四海山川，五年之后，我却少了这一份自由。”

虎啸顷金并不打断他，一副笑脸，满是“嗯，呵呵，编，你就继续给我编。”的意味。

一时心血来潮，择日不如撞日，所以乔装改扮，远赴西域问酒寻芳……虎啸顷金猜他大约是要说这么些话。

但是龙王霖悠然而止，浅笑盈盈道：“这并非我的说辞，而是我的诚意。你看，白虎族的礼物，我也一早收到了，欣然相待，并没有什么异议啊。”

“喔……”虎啸顷金延长音，“这是要拿五座金矿的事来兴师问罪了。听说金矿塌方，死了不少人，真是抱歉。不过塌方这种事常有，只能怪流年不利吧？”

虎啸顷金故意赖了罪名，只字不提封印的事。他在他的地盘上，也不必谈什么客气与礼貌：“我们还是来谈谈眼前的事吧。”

“眼前何事？”龙王霖也故作不知。

“聊一聊，我要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动了兵，你一个人如何应对？”白虎王笑，“我与我的父辈，在西域养尊处优多年，早忘了和青龙一族兵戎相见是什么场面。青龙族，呵，善用水攻是么，这里，对，就是眼下，即便你能把全城之水调用来又怎样，这儿是西域，沙子比水要多，我倒想看看你怎么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内。”

虎啸顷金只是言语挑衅，并未真的动手。

倘若龙霖没有沉住气，因为一言不和而出手，那到时候他就算把他剁成肉泥，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他虎啸顷金在史书上还落不下骂名。因此他有极了耐心慢慢逗他，像逗一只笼中小鸟。

“白虎兄可知道我到西域，这芳音烂烂的黄金地，听过一首我觉得最美的曲子是什么？”

“啊？”虎啸顷金真没想到他话锋一转会提这句。龙霖年纪才过二十，虎啸顷金却已经三十出头，他称他一声兄长，竟很自然。

“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川，惜别伤离临请饮清酒三两三，一两祝你手边多银财，二两祝你方寸永不乱，半醒半醉日复日，无风无雨年复年，花枝还招酒一盏，祝你娇妻佳婿配良缘，风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老我重来重石烂，杳无音信，我性空山。”龙霖说到此，雀丹颬在千寻身后地露出一丝淡淡微笑。

龙霖的悠然自得与娴静文雅，总是运用得恰到好处，即便他揉碎了他一纸青山碧水的理想，但雀丹颬从最初就像是临水照镜，照见自己，一颦一笑一处心机，无一不像知己。这是他的混沌，也是龙霖的光。

极致之处，浪漫无边。

“风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游商客在篝火边的酒醉之唱，却是通达透彻，有一番不可言尽的豪气。委实动听，委实醉人。”

你……虎啸顷金愣住了。这是要唱哪一出？

“喂！搞什么！”一个抓狂的声音，“阗于城不是被魔族沦陷了吗？你集结兵马不是要去夺城吗？你在这里耗什么？”

千寻跳到前面来，龙霖下意识伸手将她往后拦了一拦。

“谁告诉你的？”虎啸顷金警觉地问到。这可是最新的战报，这小丫头怎么会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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