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刀忆慈轻轻抚摸着龙王霖的面颊。√

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一灯如豆之下，她与他相依相偎的融融场面，哪怕是苦风寒窑，他们厮守缠绵在一起，也会像是火一般炽烈。她无数次幻想过与他重逢时的景象，幻想他成为帝王的容颜……

却从未敢想象过，在他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像妻子一样守护他的感觉。

她还记得他们数年前分别时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忆慈？”他温柔地转过她的脸，深情地为她抹掉泪痕，“别难过。”

“不，不是，风一时迷了眼。”

“若有伤心事，一定要告诉我。”

“兰霖。”她苦笑了一声，附到他耳边轻轻问，“若我不是刀螂女，若你不是青龙后，你会娶我为妻吗？”

“缘来则应，我们注定是有缘人。”

“若世上与你有缘的女子无数呢？你一一都要回应吗？”

“你刀忆慈是我结发妻。”

“兰霖……”她紧紧抱住他，然后松开双手，苦笑，“也不过是一场梦，一场幻觉，我永远是刀螂女，你永远是青龙后。”

“忆慈。”兰霖认真地凝视她，深情说道：“我明白刀螂店的规矩，你们不信也不屑于世间男子，我不会用夫妻间的礼数来要求你。但我不愿意用漠然来对待我生命里第一个女人，我兰霖承诺你一件事，只要你需要，在刀螂店，在鬼市，在你的世界，我便是你的男人，你和孩子将是我一生的家人。此誓言金汤不破……”

她吻住他的嘴唇，抚摸着他的面颊，将这一刻永远铭记在心里，“有你这些话便足够了。”

她说，双手离开了他的肌肤，决绝地转身离去，也不说道别，也不再看他一眼。

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注定不会改变。

他的誓言，如此甜蜜。每当她回想起来，都会记得他们共同拥有的那一个销魂蚀骨、惊心动魄的美好夜晚。她相信他，会像他所说的一样，在她的领地与世界中待她如同结发妻子。

只是现在，她却在他的领地与世界，一个世上最威严堂皇的圣殿。

在他的王朝里。

她竟有些紧张忐忑。他到底是青龙天子啊……他还会像过去那样好好守着誓言吗？这些年来，他不婚不娶，是真的为了自己吗？他怎么能这样痴情，这样傻呢？

她惴惴不安地想象着，即便离他这样近，手指清晰地感受着他的肌肤，依然觉得寂寞，觉得想念他，想要完整地拥有他。正是应了情到浓时人憔悴……

她揪心想着，爱着，默默垂下来泪来。

这时他忽然睁开双眼，彻底清醒了，没有一丝模糊与混沌。方才梦中，九猿向他禀报，五处龙脉封印，已经解开了两处，相信另三处也会很快解决。雀丹颬领命到了西域，虽未与他们汇合，却离奇在白虎王身边遇到了千寻，将一路保护她平安离开。

他尚活着，没被疯狂的龙王钰害死。磨难重重，但一切还不算全部脱轨，还算在掌握，还有赢得机会。他这样安慰自己，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封印破了两处，他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恢复了许多。

后背上的重创，有太医与刀螂店的神药医治，止血生肌，好的也是奇快。

他还活着，还有反盘制胜，一血前耻的机会。

他在心里反复念着这句话。

“兰霖……”刀忆慈激动地唤了一声，忘了他皇帝的身份，情不自禁叫出的依然是他从前的名字。

他吓了一跳，侧脸看去，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兰霖，你醒了！”她喜极而泣，俯在他胸膛上委屈地哭泣起来。

刀忆慈？他脑海里浮现出这个久违的名字。五年来，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到过她，他以为再也不会与她相见了。

所以现在这是哪里，他转而环顾四周，确定是养心殿。听见响动后，太医、内臣与宫人一并涌了进来，在不远处密密站着。

“圣上！”翟浅柳感慨地唤了一声，“您终于醒来了。”

龙王霖愣了一下，他意识到这确实是他的大殿，但是感觉只是一场梦的功夫，他从西域回到东方，身边的人换了许多，他记得一些事情，也清楚发生过什么，但此刻，他觉得自己又糊涂了。

“行晏呢？”他问。

“南镇抚司大人他……”翟浅柳停顿一下，哀伤回禀道：“他在沙漠中遭遇白虎王的金雕，不幸遇难了。”

刀忆慈忽然很尴尬，她意识到她正当众俯在帝王的胸膛上哭泣，这很失礼，于是她急忙直起身子擦干眼泪，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唤了一声，皇上。

“圣上，沿途幸亏巧遇了刀螂店一行，刀忆慈姑娘出手相救，才顺利平安地送您回来。”翟浅柳道。

于是龙王霖的目光终于落到刀忆慈身上，他确定她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假相。

他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她偏偏在这里，她又一次救了他。

他记起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肌肤之亲，当时为了顺利逃亡，他违背自己的真实意愿与她共宵良宵……回忆起来都像是耻辱的烙印……他真不愿意承认它们，但是不得不表演下去。

现在说论功行赏，一定是见外的话。若说谢谢你，一定也是见外的话。

他琢磨再三，浅笑一声，轻轻说道：“朕为难你了。”

为难二字，实在是戳到刀忆慈心里去了。

刀忆慈泪涟涟地望着他，痴情几许，怎能说得明白，只有低声道：“不为难，不为难……”

即便青龙天子与刀螂店之女，有天渊一般的隔阂，她也不可能见他客死异乡，撒手不管。

他见她哭着，知道她感动难过，就由她哭着。

他有别的要事要做。

“这一行，还有谁回来？”龙王霖问。

“回禀圣上，有雀丹长烟公主、白鸦掌印凛央子与为臣。”

凛央子？怎么又是凛央子。行晏都死了，他怎么还在？！龙王霖恼怒地揪紧了黄缎床单。

“白鸦掌印在外守候多时，他从玉琉城一直守护圣上回京，了解全部事情经过，只等圣上传召，便可进来禀告。”翟浅柳说道。

呵……龙王霖冷笑，心腹培养了五年，最后还是只有一个凛央子可用，真是可笑可悲。

“朕现在不想见他。”龙王霖决绝道，“让他回去，离朕的宫殿越远越好。”

这……翟浅柳尴尬看了一眼刀忆慈。

她急忙说道：“皇上，您还是得见一下凛央子，听他说一下事情经过。”

“为什么？”

“因为他的去留与我们女儿的命运息息相关……是……没错，皇上，我们的女儿，刀心锁。”

女儿？！他猛地坐起来，一阵剧烈疼痛使他五官肌肉紧紧的拧结起来，他不知道是这感觉痛苦，还是得知自己竟然有个女儿的感觉更痛苦。

“心锁她，尚在沙耶逻城，作为人质，留在了玄武梦寒手中。倘若凛央子回去，好好相劝他，或许还有将心锁换回来的可能。”

“玄武梦寒？！”龙王霖不明白怎么又与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添了关系，纠结再三，其中环节隐情太多，他只能放弃了：“诶，也罢，传凛央子进来。”

很快，他最厌恶的人便来到眼前。

“你们都退下吧。”龙王霖忽然道。

“可是……”刀忆慈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在场。

龙王霖有些恼怒，此刻他心情这样差，还得哄得她顺心，但又没办法，只能说道：“朕想与他单独聊聊，事关国事机密，忆慈你先退下吧。”

听到这话，她只能默默随着众人离去了。

殿内，此刻只有龙王霖与凛央子，二人面对，四下静寂无声。安静得让人有些发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见龙王始终不问话，凛央子只得先开口。

“臣……”

龙王霖却打断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情形吗？”

凛央子沉默。

“一队白鸦，从天而降，停落在酒坊的庭院里。随后不久，朕的家人、朋友便逐一离开了……永远的离开……朕记得当时已在石室之中占卜到兰玥的死讯，也清楚就是你对他下的毒手。但是为了家人平安，只能强颜欢笑来到你的面前，明明恨得诛心裂骨，却要装得若无其事，向你谄媚讨好，向你下跪示忠……”

凛央子听到这里，顿时跪下，凄然道：“臣知罪。”

“呵，你有罪？你请罪？朕担当的起吗？”

“臣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只请龙王留臣一条贱命在。臣在西域，与千寻姑娘有过承诺，待确保圣上你平安回到京城，就立即赶往西域去相助他们母子。臣恳请圣上了，臣一旦完成对他们母子的承诺，便即刻回京，任由圣上处置发落。”凛央子向他深深磕了一个响头。

龙王霖吃了一惊，试探问道：“你为何与她有承诺？你想起什么来了？”

“圣上您在玉琉城，受龙王钰设计陷害。南镇抚司行晏十二名属下皆葬身于刑场，身首两分。臣与行晏无力救驾，眼看自身难保。此时幸遇玄武族蟠魁高宗和千寻姑娘，幸得他们出手相救，逃离玉琉城。随即在路途上遇到刀螂店商队，得当家人刀忆慈相救同行。之后却在沙漠中与白虎王万人大军狭路相逢，千寻姑娘为了掩护我们，随虎啸顷金而去，如今吉凶难料。玄武高宗担忧她的安危，在泫月客栈扣留圣上您与刀忆慈姑娘的女儿刀心锁为人质，以此要挟，才准许臣等带您离开。臣当时许下承诺，一定回到西域，交换刀心锁公主，并且尽全力保证千寻母子的安全。”

龙王霖将凛央子与九猿二人所奏的情况联系起来，终于明白了原委。

“可是……仅此而已？”龙王霖依旧心存试探，“你如今一心要回去帮助千寻，只是因为她对朕有救命之恩？”

“微臣……微臣不敢隐瞒圣上，微臣已经了然……千寻母子……是我妻儿……”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龙王霖听到此，忽然发出一连串苦涩的笑声，他觉得自己也快像红海龙王那样疯了。

“凛央子大人！您真是吉人多福啊！”他忽然高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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