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老师带着他，走到了教室旁边的教师办公室里面，然后用课堂上那种严厉的目光看着最上淳。

“刚才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出风头，最上？”

到了办公室之后，伊川老师问。

“没有，老师。”最上淳平静地回答。“我只是以自己最高的标准，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任务而已，如果我念错了，在课堂上他可以指出来。”

“为什么要和其他人说得不一样？！”伊川老师打断了他的话，“别装迷糊了，你知道我的意思的吧？这是在给老师难堪。”

“那么，为什么要和其他人说得一样？”最上淳反问。

伊川老师一下子有些语塞，似乎没有想到学生会反驳他。

“伊川老师，你是否认为我做错了？哪怕其实我没做错什么？”最上淳继续追问，“还是说，你不希望让这所学校的老师显得自己太过于不专业？”

接着，他微笑了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请千万不要担心，日本大多数的英语老师都和他一样，平田老师并非很差的那个，我和同学们早就适应了。”

“你这家伙……是在小看老师吗？！”伊川老师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几乎就要到了发怒的边缘。

“Everyone-suspects-himself-of-at-least-one-of-the-cardinal-virtues,and-my-virtue-is:I-am-a-I-ha ve-ever-known-a-few-honest-people.”

最上淳回答。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至少具有一种美德，而我的美德是——我是我所结识过的极少数的几个诚实人当中的一个。

这同样是来自于《了不起的盖茨比》当中的一句话。

仍旧是用美式的口音。

“你……”看着最上淳这么骄傲的样子，伊川老师似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皱着眉头看着他。

其实，虽然表面上装作不懂，但最上淳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不是因为他的口语比老师更好，而是因为他触犯了等级秩序。

上司错了也不能指出，指出来就是造反，只能唯唯诺诺地随大流，为上司的每一个愚蠢举动大声叫好，并且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这就是日本。

课堂上也是同样的等级秩序，老师就是天然的上司，所以哪怕也优等生也不能去违反这个秩序——

可是最上淳违反了这条看不见却又一直存在的规则——虽然不是他计划好的。

可即使心知肚明，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更加不认为自己需要迁就这种所谓的规则。

老师与学生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持续了几秒钟之后，也许是看到最上淳并无退缩的意思，伊川悟史只得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其实你确实念得非常好……比大多数人强多了，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练习的。”

“我只是不随大流而已。”最上淳淡然回答。

“唉，所以说，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最让人火大啊！”伊川老师哭笑不得，忍不住抬起手来在他面前虚晃了一下。

随着他这下动作，他原本紧绷的脸也重新舒缓了下来，办公室里原本凝重的气氛也顿时缓和。

“没错，你是本班第一名，有骄傲的资本，可是老是目中无人的话，人缘是不可能好起来的，你看平常也没几个人跟你搭话吧？”老师一边训导最上淳，一边找了自己的办公桌然后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个社会，可不是只要有好成绩就能万事大吉的，不跟他人打好关系的话，以后恐怕会吃大亏……”

“这个我知道，以后我会注意的。”最上淳已经是多次听到老师这么跟自己说了，所以敷衍着应付了过去。

其实他对伊川老师并没有什么恶感。

年纪轻轻就能够在这样的名门高校里面当班主任老师，伊川老师的教学水平和敬业态度都是非常不错的，而且对底下的学生们也算是尽心尽力，哪怕以最上淳的标准来看，他也算是个称职的老师。

只不过，身为班主任老师他有太多的地方需要花心思了，大概算是一个“在学校和学生两方立场的夹缝当中左右为难”的感觉吧。

嗯，最上淳知道自己也是“麻烦”的一部分。

在这所学校，老师的绩效标准是和学生的成绩挂钩的，班里的学生考试成绩越好，自然老师的业绩也就越好，各方面的评价都会上升，所以作为班上最好的尖子生，最上淳可以说是伊川老师的“爱将”，跟他的业绩好坏息息相关。

可是这个爱将偏偏又性格古怪，不合群，不让他省心，反而有时候还会给他惹麻烦，这可让他愁坏了。

想要管教又不敢打压太厉害，最后只能苦口婆心地一次次规劝，最上淳有时候都觉得他不容易。

但是知道归知道，他也没打算为了老师而改变自己的行事方法。

“唉，算了，说多了也没用，你也听不进去。”看到最上淳敷衍的样子，伊川老师忍不住又苦笑了起来，“还是说说这次的情况吧——最上，从初中以来，第一次被挤出全校前三吧？感觉如何？”

比起老师刚才那些疾言厉色的训斥来，这个问题对最上淳反而打击更大，他只能别开了视线，不去看调侃的目光。

“偶尔也要给别人一点机会吧……”

感受到最上淳的窘迫之后，老师一下子开心了起来。

“最上，别的话我也不想多说，你既然这么聪明自己就应该都明白的。大家有时候会让着你，是因为你成绩很好，所以即使你做出一些什么出格的事情，大家也当做没看见，至少我还会帮你。”接着，老师话锋一转，“但是，相应的，你也必须拿出你自己的一切努力，来维持你的成绩，而现在可是一个很不好的信号……”

最上淳当然明白老师话里的意思。

学校内的成绩对他来说攸关尊严，更加攸关于他的“价值”。

现在老师对他这么看重是因为他有相应的价值，但是如果他的成绩不好，那么他的价值就会降低，低到一定的程度，那些一直看不惯他的人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容忍他了，恐怕除了幸灾乐祸的窃笑之外，冷嘲热讽也会接踵而来。

所以，他不会输，也不能输。

他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输。

“我说了，这只是偶然的情况而已，下一次我会把位置抢回来的，请不用担心。”他抬起头来，看着伊川老师，郑重地回答。

“有这份决心就好，但仅有觉醒还不够——我觉得你需要更加确切的行动。”伊川老师突然对他说。

“这是什么意思？”最上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说，你要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要再关注那些无关的事情了。”伊川老师郑重其事地看着最上淳，然后对着他伸出了手来。“把手机给我吧。”

“嗯？”最上淳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我……”

“我可不想再听你的狡辩了，最上，没有意义。”老师摇了摇头，“学校的校规你也知道的，如果这事被学校知道的话，你的手机会被收走并且当众销毁，以你的性格肯定不愿意受到这种羞辱吧？现在我个人收走的话，只会替你保管，等放暑假的时候再还给你……这已经是对你的优待了，老师也有老师的立场。”

伊川老师的话，让最上淳思绪一下子有些乱了。

看来，伊川老师已经知道了他私下里把手机带到了学校的事情了。

平心而论，老师的处置已经算是相当给面子了，但是……还是让他很难受。

关键是，老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是他偶然发现的，还是有人告密？

如果是偶然发现，似乎也太巧了，更大可能是他人告密吧……

是谁呢？

高崎真柚吗？

有可能是她，毕竟自己昨天拿着手机录音来威胁了她，虽然后来两边做了交易，但是从常识上来讲，她希望釜底抽薪直接销毁手机也是很有可能的。

只可惜这是没用的。

音频“证据”并没有只留在手机里面，在当天，本着谨慎的性格，他早就把音频都上传到网盘上去了，现在就算手机被人收走了，这段录音的音频还是会留存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世界当中，真柚抹杀不了。

只是，手机里面还存着别的一些东西，直接被收走的话对他来说影响很大，甚至还有一些东西是不能被他人看到的。

“怎么了，最上？”眼看最上淳没有回答，伊川老师又催促了一遍，“希望你不要怪我，毕竟我也只能按照校规从事……”

最上淳很想问到底是谁向老师告密了，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就算问也不可能得到答案。

“好的，我明白的，对不起老师。”他只是微微垂下了头来，十分冷静地接受了这个要求，“不过现在手机我没有带在身上，在课桌里面。”

他说了谎，手机现在就在他的身上，但是他不想立即交出去。

“没关系，你现在去给我把它拿过来吧。”老师对他这么配合的态度，既意外也很高兴，于是没有再追究，只是点了点头。“快点，等下又要上课了。”

“好的。”最上淳又应了一声，然后昂首阔步走出了办公室。

虽然表面上还是和往常一样平静，但是眼下他的内心却已经是翻江倒海。

一不留神就损失了自己手机，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如果真是真柚做的话……

人人喜爱的校园偶像？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如果是她的话，那么她就一定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带着这样简单而直接的想法，最上淳小心翼翼地在走廊拐角处删除手机里面的一切图片文档和程序。

他必须抓紧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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