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想成为的人，菩萨怎么会知道？”

“菩萨知晓世间所有苦痛，众生轮回，阴阳转世，更何况你的想法呢？”

“太好了，那我要每天都做善事，这样佛祖就能注意到我……”

“乖孩子！”

“我想每次投胎都能是那个她。”

奶奶用念佛服的长袖遮住我，把我领到一边：“这话可说不得，孩子。”

“为什么？”

“生死轮回是众生极苦，是最痛苦的事，菩萨是为了普度众生，让信佛之人超度到西方极乐世界。”

“哎呀，我才不去那什么极乐世界哩，不好玩，现实世界才好玩呢。”

“你还小，不懂。”

“哼，我长大了，什么不懂？死之后的事谁会知道，人就得活在当下。”

奶奶摇摇头。我心中顿时萌生了小骄傲，终于说服了一位固执的老人，不容易。

咳咳！啊！咳咳咳！

“奶奶我们回去吧，外头冷。”

“我自己身体知道，夏天咳，冬天还咳，要不了多久……”

“说什么呢！别瞎说！”我捏着她肉感十足的肩颈，皮肤松垮垮，褶皱拿熨斗烫都平不了。

“实话实说，等哪天奶奶也往生了……”

“不可能，奶奶不会死的！”

“是往生。”

“不都一回事吗，奶奶你可不能离开我。”我一下子抱紧她，嗓子酸麻，喉咙泛出一阵低吟。

“生老病死再正常不过了，再说奶奶是往生去了，这是好事儿。”

“不是不是不是……”

她抻直了我的长衫，想把最上面那颗纽扣扣上，动作显得笨拙。

“还有啊，我葬礼上你和你爸妈都不要哭，这是好事，奶奶要往生西方极乐世界，不要哭啊，让菩萨听到了不吉利。”

“奶奶——”

“不要流眼泪，纸钱也不要烧，我每天念佛，菩萨都看得到，极乐世界的日子会好过的，你们别担心，开心点听到没？”

“我，不，要！”

“哎哟，别哭了别哭了，哎……现在哭完葬礼那天别哭。”

上面那颗纽扣还没扣上，奶奶的手揪着我的衣襟，手腕颤抖，而她没有放弃的意思，努力把塑料扣子穿进孔。

两人没有说话，我看到了她头发间的异样。中间那块儿白的吓人，大片大片的苍白色，黑色的廉价染发剂残留在头皮上，一撮毛发结成硬块。

“好了，扣上了，别着凉……啊咳咳！”

“我们进去。”

她一抬头，催泪的微笑，加上满额头的深褐色老年斑，如此和蔼的老人呐！

……

“请配合我们工作，大家让条道！”

尸体被放置到滚轮床上，一层白色铺上，然后娴熟地推进救护车，动作一气呵成，没了来时的匆忙紧促，从容专业的动作，好冷漠。那个老人头仰着看，整理自己的诵经服，水袖轻轻搭在身前，嘴角不轻易间动弹一下。

“死者家属有在场吗？”

“来了来了。”

老人脚步轻盈，小步走上前，众目睽睽下，拿起笔到拍拍手签完，就三秒：“签好了，你们走吧。”

“啊？”带着口罩的医护人员没反应过来，“那个，您是死者的？”

“就是家属啊，普通家属。”

“您是死者的母亲吧，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

“没事，不能复生最好。”

“额，需要您陪同一块去。”

老人双臂插到一块：“我不想和她呆一起。”

医护人员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处理死者需要家属陪同进行，这是必要程序，请您配合。”

“没必要。”老人挥挥手，“随你们怎么处理。”

“恩——死者死之前有没有什么遗嘱，比如说器官移植……”

“捐赠器官？”

“死者有类似遗嘱吗？”

“就算是有，我劝你们也别拿出来祸害别人。”

“您在说什么？”

“跟你说！这人啊，到处乱搞得，吸毒的！内脏还能给人用啊！特别是心脏，千万别拿给别人用，坏的很！”

老人甩脸就走，慢慢脱下袍子，走回休憩室。

“确定这是死者家属吗？”

“是往生者的老母，她脑子不好使，你们体谅下。”

“这样啊，头一回见着，长见识了。麻烦告诉她，如果不陪同的话，我们院方就按程序走，准备火葬了。让她主动联系我们医院，把相关费用补齐。”

住持淡然地起身走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您是？”

“我是这里的住持，费用我来补，死者的往生要紧。”说罢便摆摆手，叫走了一个小师傅。

“信佛之人，果然不一样。”医护人员摘下口罩，以示尊敬。

“众生平等，信不信佛，菩萨都会保佑，普度众生是佛陀的责任。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小师傅急匆匆跑来，递来一个包裹，住持接过后：“您请。”

“这多了，要不这样，多出的部分我们院方会送来的，您看行吗？”

“不必了，钱用在刀刃上，让往生者走的舒服点，也算积善果了。”

……

“奶奶，死的，额，往生的那个女人真的能到极乐世界？”我问道。

“这只有往生的人自己知道了。”

救护车拉掉了警报声，寺院恢复了平静。红蓝的强灯光在空中映射，胡乱的光线射入我的瞳孔，神经像和另个平行世界接通，触电般抽搐了一下身子。

“囡囡？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肯定着凉了，赶紧回屋。”

这种灯光，这种刺眼的感觉，好熟悉，过了会儿，又觉得那种感觉正离我远去，越来越远，远到虚无缥缈，摸不着。

它存在我的梦里？

是车祸现场？是这样吗……

嘶——好疼！咽喉锁住一般煎熬，脑子发烫厉害，又来了！又是想到梦，头就疼！

可这次怎么回事？对那个梦的印象，怎么淡漠了这么多！

扶额，希望以此减轻疼痛感，可事与愿违，那个伤口没有完全愈合，痛感再次被激活。

我倒在床上，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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