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亥时，怡香楼中却越发热闹，大厅中人浪如潮。

南宫倾滟一边漫不经心地扣着桌面，一边半靠在椅背上，看楼下喧嚣众人。

她嘴角忽地勾起一抹冷笑，楼下什么样的人都有，大腹便便的商人，油头肥脑的仕宦，有些小钱的客人多是坐在大厅靠前的桌案旁，怀中搂着温香软玉，互敬杯盏，说着客套话。

至于那些没钱的，譬如小老百姓，穷酸学子们，则是站在大厅靠后处，一个个伸着脖子扒着脑袋瞅前台刚搭建好的高台。

而更有权有势的，则是在二楼的雅间中了，窗扇半开半掩，只依稀能看到窗后的人影，南宫倾滟知道，这些人中不乏高官权贵。

平日里看着人模狗样的君子贵人们，在青楼中原形毕露，几乎都是为了寻美而来，眸光中的垂涎，像是饿了三天的人忽地见着了一桌的佳肴。

若说男人进了青楼而没旖念，南宫倾滟是如何也不相信。

所以，傅子楚真的只是来吃酒听乐？

桌案那头的小绿在斟酌了一会后，柔声答道：“质子殿下很少找奴家……”

中规中矩的回答，听地南宫倾滟有些烦躁，甩了张百两银票在桌上道：“答得好了还有赏。”

小绿见着那张白纸黑字红官印的银票，眸中微微一亮，所有挣扎在一瞬间消失，笑得更加柔媚阿谀。

“质子殿下一般与言公子一起入楼中，质子殿下只是喝酒，最爱楼中的百花酿，每每来必是喝上两坛，言公子也爱喝酒，只是觉得单单喝酒无趣，所以喜欢唤我们弹小曲听，两位公子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只是……似乎对我们没兴趣呢，没留宿过一次，姐妹们私下猜测……”

小绿抬了眸子又搁下，欲言又止，一副羞臊又扭扭捏捏的模样。

南宫倾滟稍稍来了兴趣，微微挑眉问道：“猜测什么？”

小绿似是羞涩，侧过身，用琵琶遮住半张清秀的脸，带着笑意小声地说：“姐妹们猜质子大人和言公子是断袖……”

南宫倾滟：……

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南宫倾滟扣着桌面的手顿时一僵，眼角微微一抽，想到二人策马共行的身影，一个俊逸出尘，一个儒雅温润，打心里莫名觉得，那两人要真走到一起也不错，至少养眼的紧。

小绿觉察到了她的尴尬，捂嘴窃窃笑出声，软着声道：“公子您可别当真，这都是姐妹们私下里乱猜的，质子殿下下月就要与丞相小姐完婚了，自然不会是断袖之人。”

南宫倾滟呵了一声，不置可否，二人沉默了一会后，小绿受不了屋中压抑的气氛，主动攀谈起来。

“公子如何称呼？”

南宫倾滟想了想，淡淡道：“我姓许。”

小绿一惊，月国第一皇商便是许家，难道眼前的许公子是皇商许家的人？难怪能眼都不眨一下地撒出百两银票！

顿时，她心提到了嗓子眼，笑意更柔，说话间也多是掐媚。

南宫倾滟压根没在意小绿会不会乱想，扣了扣桌面，又问：“质子殿下让你们弹过曲吗？”

小绿斜眼瞟了一眼窗前人，眸光点点，似是幽怨眼前的公子来青楼却不多看她一眼，只是问着一个男人的问题。

“多是言公子让我们弹曲，质子殿下只点过一首曲，而此曲楼中只有奴家会唱。”说到这，小绿颇有得意。

南宫倾滟淡淡问：“什么曲？”

小绿答道：“采莲曲。”

南宫倾滟微愣，脑中浮现几月前，清水湖旁，月光轻纱下，那个浮有满池莲花的背影，它就像是一个梦，即使去回忆，也美到诡异，让人感觉不真切。

她沉吟道：“弹弹看。”

小绿乖巧地应是，坐正身子，轻拢琵琶，伴随着铮铮音响，一阵软哝的清唱声在屋中响起：“越女作桂舟，还将桂为楫。湖上水渺漫，清江初可涉。

摘取芙蓉花，莫摘芙蓉叶。将归问夫婿，颜色何如妾。”

琵琶声漫漫，似是珠玉落盘，歌声轻渺，带人走入那片望不尽的水乡莲田。

这是一首轻快的采莲歌，曲中透着新妇采莲的喜悦，以及与丈夫之间的情意绵绵。

南宫倾滟如何也想不通，傅子楚怎么会点这么一首软绵绵清淡淡的采莲小曲，东昌国虽在东边，可也并没听说盛产清莲啊。

许久，琵琶声歇，歌声顿下，南宫倾滟似乎才走出曲子里的莲池，抿着唇，沉声问：“这是哪里的曲子？”

既然楼中只有小绿一人会此曲，想来不是月国盛行的曲调，而且南宫倾滟读过一些曲书，对这只小曲却没有任何印象。

小绿抱着琵琶，笑着答道：“奴家也不知道，此曲其实是奴家幼时与邻家的一位婆婆所学，惯来恩客们都不喜欢听这样清淡的小曲，只有质子大人无意间说起过，奴家才重又拾起此曲。”

见南宫倾滟皱眉扣着桌面，不知在想着什么，小绿深怕她会不满，自己会失了个钱财贯月国的恩客，忙补充道：“不过，奴家幼时听曾婆婆说过，她好像是江南那边的人……”

南宫倾滟点点头，支着脑袋看着楼下大厅，浅浅道：“再唱一遍。”

小绿有些惊诧，但还是听了话，再弹了一遍。

可南宫倾滟似乎听不够一样，再结束后又让弹唱，反反复复，一首曲子唱了有七八遍，要不是厅外的高台上走出花魁的身影，小绿真心觉得眼前的公子会让她弹上一晚上的采莲曲。

她心中腹诽，怎么现在来青楼找姑娘的男人都变得正派起来了，前有傅子楚，现在又来了个许公子，难道是她长得不够好看，挑不起公子们的性趣？

南宫倾滟不知道她在乱想着什么，知道了也只会嗤之以鼻。

听了半个时辰的采莲曲，心中越发想要知道傅子楚的曾经，这一欲望几乎破膛而出，怂恿着她现在就去质子府找傅子楚问个清楚。

可她终归没有离案，因为今夜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而且经过上次一番交谈，她也知道傅子楚不愿提及以前的事，去问了也是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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