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枣看到景宏这幅呆愣的样子便已经猜出了他在想什么，心下不觉一惊，微微红了脸别过头去，看着舞池。

“我不过是觉得颜儿跟这老李副官看起来挺投缘的样子。你看他俩在一块儿不像是一般的舞搭子，倒是有那么几丝像祖孙了。”洪枣悄声说着，舞厅里放着快四，景宏也听不清楚，只是专注地看着洪枣的口型神色倒也还明白了几分。

“哦，是这么回事儿。这种时候，若是咱们宣家得到他的帮助一定是如虎添翼。”景宏点了点头，“这老李副官原是鸿才表舅之前的副官，后来打仗，炮轰聋了一只耳朵，而且年纪也大了些。表舅体谅他，本想让他回家安顿下来养老，可是他不放心表舅啊，偏偏又把自己小侄子推荐了去，这不，就是那天你们见的李副官，到现在干得也还不错，把表舅伺候得也还算得力。”

“哦，原来是这样啊！”洪枣点了点头。其实她并不是很明白这个老副官对张鸿才的感情，以至于自己退下去还要让自己侄子接着来干，当然要说副官这个位子是个美差那也是可以的，毕竟这个老李副官看起来也是一只老狐狸。

“现在这老李副官在巡捕房当老捕头，倒也破了不少案子，威望还是有的。逢年过节，监狱里的犯人们有的也会孝敬他点儿什么东西，据说去年还得了幅画，被他宝贝地什么似的贴在墙上。”景宏见洪枣终于对什么事请关心了，说起话来也格外的有了精神。

“什么画？”洪枣心不在焉地问着，她终于在昏暗的舞池里找到了景树，可是这并没有让她那颗灰色的心转暖，因为她看到景树正跟楼晓萤在一起。

这个妖精！

“我也不知道，这些也都是跟李副官在一起的时候知道的，毕竟我们俩大男人聊天儿也就是闲聊，还真去没想过那画是啥呢！”景宏正在暗暗为自己这一点点儿幽默叫好，却发现洪枣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边了。

不出所料，景宏看向舞池里，景树正搂着楼晓萤在跳这个快四，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楼晓萤纤浓合度的身段儿。

枣儿这是嫉妒了，可是事实上你还用得着嫉妒谁呢?

景宏在洪枣对面为自己到了杯茶，慢悠悠地品着。他只安静地看着洪枣，洪枣一转向他这边他就把目光侧到舞池里去。俩人就这样安静地在昏暗的舞池边儿上待了一会儿，突然洪枣的思绪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给打断了。

是谁来了？

洪枣抬眼往玻璃门那儿望去，只看到玻璃门无力地小幅度来回摆着。正纳闷儿来人是谁呢，却发现景宏已经站了起来。

“表舅，您来了！”景宏的声音拿捏得很好，忠厚朴实又不失世故老练，他原本就很优秀，自己怎么就对他漠视了这么多年？

“哎~站起来做什么？坐坐坐，咱爷俩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张鸿才一身黑灰色的哔叽大衣，低调又大气。一只手用力地拍了拍景宏的肩膀，把他按回座位上。

洪枣连忙起身站到景宏身后去：“是表舅啊，枣儿失礼了。”

张鸿才微笑着点点头：“都是一家人，孩子，快坐下吧，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不不不，枣儿去为你们弄点儿茶水来，你们爷俩儿聊着。”洪枣尽量沉静地说完，打算转身就走，每次张鸿才一出现洪枣句能感受到深深地压迫感。

可是张鸿才一拉脸：“哎，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呢，我这次来可是专门来看你们这些小辈的，你要是这样走开表舅可就不开心了啊！”

洪枣也拿不定主意，她偷眼看了看景宏，景宏冲她笑笑：“坐下来吧，茶水会有人来送的，红石榴这点儿还是伺候得的到的。”

洪枣这才试着坐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敛气屏声，低眉颔首地坐在那里。没办法，在这个人近前洪枣就是放松不下来，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逃离，因为直觉到这个人是危险的。

“枣儿这是快要为咱们家添丁了？”张鸿才一脸和气，“我听表姐说过了。”

“嗯。”洪枣只轻轻地点点头，总觉得自己多余，不该坐在这里。

“表舅，您知道景树也快了么？颜儿她也已经有孕在身了！”景宏见洪枣有些拘谨，气氛不太活跃，便试图热络起来。

“哦？就是这丫头？”张鸿才一下来了个大小眼儿，“池子里那个？”

“是，是颜儿。”洪枣不禁掩口笑道。

顾颜跟老李副官在舞池里玩儿得正欢，洪枣已经看明白，顾颜是在教老李了。

宽松垂坠的纱制格格装，随着她欢快的舞步飘飘又跳跳。看在眼里就像是之前宫里的格格缠着老管家（当然更可能是老太监）出去玩儿闹。

很久没见顾颜真么开心了。

老李副官肥厚的脖颈汗湿了他背后的一小片衣襟。他笨拙地跟着顾颜跳，看不清表情。

“这个老李，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让人家一小姑娘教起来没完了？”张鸿才说着作势便要去池子里逮那老李副官，“这丫头怀着宣家的骨肉呢，跟他这糟老头子跳跳跳，出什么毛病，我看他怎么担得起。”

李副官还西装革履地站在张鸿才身后，硬朗的五官上并没有什么作数的表情。

“哎~表舅”景宏连忙拉住张鸿才的手，“颜儿很久没这样出来玩儿了，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再说景树是医生，她时日还早些，估计这个时候也出不了什么事情。”其实这话景宏自己都不相信，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景树还是会上心的，更何况这是顾颜的第一个孩子，顾颜不会疏忽的，再怎么说她们女人家好歹也是要指着这个孩子的。

“也对，景树呢？”张鸿才漫不经心地问道。

景宏一下子紧张起来，这张请柬就是景树出事后，张鸿才替他们要的。其实这其中的厉害关系连景宏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当时迫于情势，首要的就是确定景树的位置，保住他再说。可是那天他见到张鸿才……

“哦，蛮快的，不用担心，是我叫人把景树带走的。”张鸿才就像现在一样悠闲地端着大碗儿茶，绿皮台灯下，亮得像只鹦鹉。

“可是，表舅，景宏不明白，为什么啊？”景宏压下心中腾起的怒火，语调平和地问。

“这个，我也还没想好，等过几天咱们就都知道了。景树是个好苗子。”张鸿才拍拍景宏的肩膀，“行了，这时间也差不多了，给，拿着出门，自然有人领你去见景树。”

景宏迟迟不敢接那只褐色信笺，张鸿才的坦白和手段都让他胆寒。从小他跟这个老男人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就这样被别人领着去一个他指定的地方，景宏心里没谱。

“怎么了？怕表舅诓你不成？你要明白，这是军统的事儿。很多事情都是不准说理由的，更何况一些机密的地方，你去过了都得跟没去一个样儿。”张鸿才轻声叹着气。

景宏心下忐忑地接过那只信笺。

那天晚上，景宏脑袋上被套了一只黑蛇皮袋，一带白手套的手牵引着他，在漫长的黑暗里跋涉。

他知道自己上了一辆车，被拉着走了很远的路，整个过程中身边的人换了好几个，不过没有一个说话的。

景宏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犯人。

见到景树的那一刻，景宏一点都不惊讶，他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跟他一样狼狈。一直到回到家，见到精灵一样的洪枣，他才真正觉得自己的语言和交际能力苏醒过来了。

可是此刻，再次见到张鸿才，他完全没有提到那天晚上的事情，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景宏也不敢提这个，他只是不知道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上。该感谢他宽宏大量把景树放了？可是景树原本也没犯什么错；是质问他那天为什么要抓景树？景宏没有这个胆儿。

“哎~你这小子，我都看到景树了。”张鸿才戏谑地指着景树，他正往这边儿走。

景宏愣愣地回过神，见到景树脸上不自觉的有些惊慌，他还不知道抓他的人也是张鸿才。

景树却没有注意到他脸上的异样，只跟往常一样点了点头，便过去跟张鸿才打招呼：“表舅，难得你也亲自来了！”

“好啊，小伙子。怎么不把颜儿带在身边儿？瞧瞧你，倒舍得让她去跟老李瞎蹦哒！”张鸿才很是爱怜地招呼着景树。

“反正是舞会嘛，大家出来一起玩玩儿。”经过了那天晚上的事情，景树对这群穿军装的人多少都有了些忌惮。

“你小子，快去把颜儿叫来。”张鸿才很快就适应了洪枣和顾颜的爱称，景树刚不情愿地迈出去几步，张鸿才又叫住了他，“唉，算了，还是咱们一起进去玩儿吧。”

景树诧异地瞅着张鸿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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