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胭……”

又是一声。

且，他的手还在她脸上摩挲，一下又一下，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物一样。

江胭瞳孔骤然微微一缩。

他叫她胭胭……

不是错觉，而是再真实不过。

刹那间，她只觉那股没来由的恐慌更强烈了，无意识的，她攥紧了手指。

陆承谨第一时间敏锐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只当她还在害怕。

眸色愈发幽暗，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告诉我，刚才想到了什么？醒来之前，是不是做恶梦了？”

恶梦……

指甲嵌入掌心，江胭咬唇再次强行别过脸，试图脱离他的桎梏。

“别怕，有我在。”陆承谨几乎是脱口而出。

轰！

江胭只觉有道惊雷在头顶炸开，惊得她呼吸微滞！

下一秒，有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曾经……

也有过这类似的一幕，且不止一次。

幼年，雷雨天，她恶梦醒来，缩成一团，是他特地冒雨赶回来，哄着自己，陪着自己，于是她拉着他，不愿再松开，直到睡着。

那时候，他说的，便是——

“胭胭别怕，有我在，不用怕。”

还有，她生病，不肯打针不肯住院，就连吃药也不肯，还是他，得知后从千里之外匆匆赶回，买来了她最爱吃的零食，陪她吃药，陪她住院。

“不用怕，有我。”那时，他如是说。

还有……

一帧帧，一幕幕，他面无表情哄自己的样子，他的冷淡，他的耐心，甚至还有那些早就遗失的记忆，全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清晰的恍如昨日。

而这些，所有的共同点，都是——他给的安心。

虽然他每一次，他给人的感觉都很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仍然让她觉得安心。

回忆太过汹涌，江胭有片刻的恍惚，根本抵挡不住。

而随之一起来的，是……

她对他的依赖。

无论是从前，还是此刻。

她其实……一直都很依赖他，没来由的依赖，甚至比依赖哥哥还要依赖他，为此，那时哥哥不止吃过一次醋，还笑说，他的妹妹让他伤心了。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哦，对了。

她说，陆承谨和哥哥一样，都是她最在乎，最依赖的人，都是她的亲人。

那时候啊，他们的关系是那么的好。

后来，他们是如何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是……

一个已经有段时间不曾想起的名字突然冒出，江胭呼吸滞住，像是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一样难受。

下一秒，她猛然回神。

“出去！”强硬的，她从喉骨深处挤出这两字。

气氛微变。

然，和自己仅有咫尺距离的男人没有动。

即便看见，她仍是能清楚感觉到男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那般的强烈。

甚至，还有其他她看不懂的意味。

她讨厌如此，更讨厌刚刚自己的恍惚。

烦躁更甚，江胭脾气失控，嘲讽的话语张口就来，毫不客气，毫不留情：“怎么，陆先生是耳朵听不见么？我让你出去没听见？非要留在这徒增不快？”

“还是说陆总，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想和你在同一个空间里，一分钟，哪怕一秒钟都不行，故意的？”

“你问我怕什么，梦到了什么？呵，陆先生，陆总，陆叔叔，难道你不清楚，梦到的可不就是你，怕的，不就是你在我身边？”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你让我恶心！”

她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什么最能让人难堪，她就说什么。

每一个字，她都极尽所能的冷漠和嘲讽。

她不想，也不能让他再呆在这里。

她怕。

她怕恶梦卷土重来，但这种害怕，在他留下而引起的那些回忆之前，根本不能比。

指甲无意识的重重掐入掌心里，她再次冷声呵斥：“出……”

手，被握住。

确切的说，是她攥紧的手指，被一根根分开，又被迫和男人的交缠在一起。

亲密无间。

江胭心头狠狠一跳！

这和她预想的，根本不一样。

“陆……”

“江胭，你很清楚，我不可能离开，更不可能放你一个人，你想逃到什么时候？我可以给你放纵，但放纵，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胡乱糟蹋自己的身体，从现在起，到你康复之前，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一字一顿，幽深而又强势。

如果说先前江胭只是觉得自己的那些话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一样，那么现在，她更加清楚的感觉到的，是他的不容置喙。

是啊，他的强势，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可……

她不甘心。

“呵。”她止不住的冷笑，胸腔里更是有一股莫名的火和闷气无处发泄，“陆……”

“如果你还想做你要做的事，那就乖乖的，养好你的身体。”陆承谨低眸望着她，淡声打断她的话。

江胭呼吸骤然一滞！

又是这句话……

他到底知道什么？！

心中思绪千回百转，江胭觉得自己像是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她找不到出路，而无论她走到哪里，陆承谨似乎都如影随行。

她突然觉得，她初回南城时的信心满满，此刻看起来更像是一场笑话。

而如今的发展，似乎正在慢慢脱离她的控制。

她讨厌这种感觉，更讨厌，失控的自己。

因为，她会怕。

“陆承谨，”抬起眸，她凭着感觉去看他，再开口，她的声音沙哑至极，又虚无缥缈，“你到底想要什么？”

而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静滞了几秒。

陆承谨望着她，下意识就要伸手摸上她的脸，最后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之际硬生生停住。

明明是白天，但他的眸色很暗，暗到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其他。

没有亮光，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想要什么？

他要的……从来就只有她。

江胭。

没人再说话，像是在无声对峙。

直到，病房门被敲响。

而下一瞬，满身防备的江胭被小心翼翼扶着躺起，后腰上又垫了两个枕头。

而这个过程中，面前的男人始终没有说话。

江胭讨厌极了这种感觉。

“陆承谨！”形容不出的情绪涌出将自己包围，江胭面无表情，“到底你想干什么？”

“张嘴。”

“陆承谨！”

对她的排斥和发脾气，陆承谨只当没有看到。

“先喝水，”端着水杯递到她有些干燥的唇边，他看着她，“自己喝，要么，我用我的方式喂你，从此你的身体由我做主，包括你，你在意的人，以及你想做的事。”

淡淡的语气，但其中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江胭蓦地死死咬紧了唇，力道之大，仿佛她咬的不是自己，而是陆承谨！

但这样的情况，也仅仅只维持了半分钟。

张嘴，她很配合。

她以为她不渴，毕竟在医生给她检查身体的时候，已经由护士用棉签棒沾了水帮她润过了，但没想到，水滑入喉间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很渴。

就着杯子，她竟然喝了一大半。

而这期间，病房内诡异的安静，两人也难得的和谐没有再针锋相对。

这画面，像极了在景庭医院那次，他把自己从那个男人手下救出，而后帮自己上药，那一次，他们也是少有的没有再互相伤害。

只不过后来……

贝齿用力咬了下口腔里的肉，直到疼痛的感觉袭来，江胭才堪堪回神。

心，似乎有些乱了。

之后，陆承谨将水杯放回到原处，又拿过手下买来的香菇鸡肉粥，舀起一勺，他再递到她嘴边：“你现在的身体只能喝粥。”

热气和香味都扑鼻而来。

江胭只觉心尖没来由的颤了颤。

她看向他，面无表情。

陆承谨也在看她。

“里面没有姜末。”须臾，他淡淡开口。

“我知道，你不要吃姜，不能闻姜味，放心，我都交代过了，所有的菜都没有。”

记忆里，男人冷冽的嗓音突然清晰起来。

明明，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明明，她都忘了。

但现在……

江胭闭了下眼。

再睁开，她配合的张开了嘴。

一口，两口……

他喂得小心翼翼，她却吃得味同嚼蜡，哪怕这份粥就是她从小到大一贯爱吃的。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恍惚间，她听到他问。

江胭回神。

“我不想住在医院里。”别过脸，她强压着心底的那份情绪起伏说道。

几乎是她话出口的同一时间，一个画面在陆承谨脑海中强势冒出——

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看着没有生机，一躺，便是两年多。

所以，她才会排斥医院。

“……好。”他听到自己极低极哑的声音，“我会安排，回南城。”

“回去之后，签婚约协议。”

“好。”

“兮兮，子衍，郁远，都必须平安无事，我要见到他们。”

“好。”

“……”

无论她提多少要求，此刻的陆承谨，都是毫不犹豫的应下，明明这才是对自己有利的，可江胭……感觉不到丝毫的胜利感觉。

没有想象中的无悲无喜，反而……一股无力和悲凉涌上了心头。

良久。

疲倦感袭来，江胭也说不出其他的话，她也不想和他说话。

可……

自她这次醒来就一直横亘在心头的一个问题，她还是问了出来，一字一顿，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又积聚了浓烈的恨意——

“告诉我，两年多前，我出事的前三个月，也就是我生日那晚，陆承谨，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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