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暖并不知道，她和穆昀清之间的纠葛，早在上一辈人时就已经被结下了。

四五岁时，她已经很懂事，知道她的母亲夏柔生前身后，都是一个受人非议的存在。

幼儿园里，有小朋友取笑她没妈，有些则大概是从家里听到了什么，也会懵懵懂懂地说她是被赶出家门的私生女，说她的母亲是破坏人家庭的坏女人……等等如是。

但随着这些骂人者的长大，这些“恶名”也越发不堪，甚至从言语暴力上升到了行动。

一切开始渐渐失控，是从季小暖升入小学后开始的。

七岁的季小暖在一年级开学的第一天，就被人在抽屉里糊了雪糕，把课本和书包都扔进了臭水沟里，桌子也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的，写满了叫骂她母亲夏柔的话语……

有好多人都在议论她，甚至开始笑她。

七岁的季小暖在她仍不够长的人生中，第一次体会到了校园暴力的滋味，她愤怒、憋屈又伤心，却无力反抗，因为渐渐地，所有人都成了她的敌人。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在开学的那天，十二岁的穆昀清从楼上远远地看见季小暖走进校门，认出这个小女孩是谁，然后冷下了脸：“她怎么也到这来了？”

徐伏夏双手托腮好奇地看着季小暖：“小清清，其实小暖挺可爱的啦，你不觉得吗？”

“别这么叫我。”穆昀清黑了脸，不耐烦道：“我就是讨厌她，看见她就觉得烦，怎么了？”

“昀清，她是不是那个被容家赶走的季连城的女儿啊？你很讨厌她么？”旁边，一直望着穆昀清一举一动的女生紧张地问了一句，笑得却是很讨好。

穆昀清只盯着远处的季小暖，看都没看那女生：“是啊。”

那女生拉过她的好几个朋友过来，一脸兴奋道：“那我们帮你教训教训她呗，也许你很快就不用再见到她了呢！”

彼此，季小暖正跟同学说着话，很是高兴的样子，一对总也装满星辰的猫眼笑得弯了起来，就有一颗颗小星星溢出了眼眶，闪闪发亮……

十二岁的穆昀清，就这么看得入了神。

直到徐伏夏笑嘻嘻地戳了他一下，穆昀清回过神，意识到他竟一瞬失了神，越发的不耐烦，随口丢下一句“随便你们怎么做”，就黑着脸走人了。

然而，第一次见到季小暖被欺负哭了时，他一点也不感到高兴或痛快，反倒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仿佛萌芽。

当时，动手的几个女生纷纷停手，还以为他脸上的阴鸷是他生气的前兆，却没想，他只瞥了季小暖一眼，就冷淡地挪开了眼，视若无睹地离开了现场。

于是，暴力愈演愈烈。

穆昀清比季小暖大了五岁，能同在一所学校里的时间并不长，他很快就没再继续见到季小暖了，似乎也将这个小女孩埋进了他不愿提及的心坎里，仿佛遗忘了她。

只是，穆昀清没有想到，他无心的一句话被喜欢他的女生当成了邀功的机会，他的几次无视则被暴力施加者们当成了鼓励……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未来的穆家家主，于是自作主张地扭曲他的话，以讹传讹，又“见机行事”，以为这便是他想要的“讨好”。

而堕入了泥沼中的，始终只有季小暖。

“小暖，对不起……”

穆昀清低沉的声线已是嘶哑。

他深邃的眸光落在季小暖经已毫无血色的脸庞上时，眼底满溢的都是疼痛。

季小暖缓缓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支撑着微晃的身子站起来，俯视着坐在树下，正仰头深深地望着她的穆昀清。

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卸下所有锋芒，等待着她才能给他的处刑，甘之若饴。

季小暖感觉喉咙干涩得疼痛，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了如雾一般虚浮的声音来：“现在再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她无法置信，却也不得不信。

是啊，就因为他是穆昀清，那个高高在上的穆昀清，所以他才能做到让她在这么多年里受尽欺凌与折磨！她早知道他的能力，她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昀清……我相信过你，我也爱过你，很爱、很、爱、你……”

季小暖越说，呼吸越急促，声音也越重，甚至开始咬牙切齿，旋即眼眶一湿，她就再也克制不住地哭了出来，身子与滑落到下巴的泪水相似，摇摇欲坠。

穆昀清从未觉得她的身子如此单薄娇小，仿佛要跟纸一般被撕碎了随风飘走，他下意识起身朝她走去，伸手想要抱住她，抱住他仅剩的世界。

季小暖仿佛受到惊吓的小动物，猛一把推开了他，抬起一对湿润通红的眸子看他。

她原想要瞪他，然抬眸对上他写满了愧疚与伤疼的幽深黑眸时，她心里却猝不及防发出了碎裂的声响，碎得血流如注，撕心裂肺……

她竟然连恨都恨不了他。

季小暖难以置信地看着穆昀清，一步步趔趄地往远离他的方向退却而去，不想接近他，也不想触碰他，最终，甚至连看都不想再看他，转身便快步跑远了去……

穆昀清没有阻拦她，只有深沉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她。

他伸出去的手还滞在半空中，仿佛原地立成了雕塑，直到她行得太远，即将消失，他骨节分明的五指才颤抖着微微一收，只抓到了季小暖渐行渐远的背影，满满掌心的虚无。

“我相信过你，我也爱过你……”

“相信过……爱过……”

脑海里循环往复地播放着同样的内容，绝望而悲切的哭腔里，是让他锥心刺骨的过去式。

她曾要他答应不会背叛她，他却……

穆昀清只觉心口一阵腥甜，抬手一捂嘴，就猛地呕出了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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