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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澈华坐在新房中,身着华贵繁复的婚服。大红缎面上用金线细密地绣着生动的花鸟,层层叠叠的衣摆落在床边,掩住她因为心情愉悦而轻轻摇晃的莲足。
她就知道,他不是真的嫌弃她的。
不然怎么会三次写来退婚信,却在她“哑”了后反而同意娶她入门了呢?
‘还不是心疼我,怕我被别人欺负。’
卢澈华丹唇微扬,然后随手拾起一颗榻上的桂圆,剥开薄皮填入口中,惬意地眯起了眼。
按照她上一世的经验,新郎在前厅应酬宾客,大约要到戌时才会回来,所以她现在镇定自若地给自己开了个寒酸的小灶。
哪怕她是相府明珠,爹是朝中的煊赫权相,娘是护国将军之女,新婚之日仍是要饿上几乎一整天的。
她这厢感慨万千地又剥开一颗桂圆,却忽然听到一阵从门口传来的窃窃私语——
“听说前院来了不少宾客,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她那琥珀色的桃花眼蓦然一亮,唇角正要弯起,却听另一人接道:
“那也是看在相爷的面上,老侯爷一死,小侯爷又残了,京中还有谁瞧得起咱们侯府?也不知道那相府小姐嫁过来图个什么。”
“她不是哑了吗?别家公子也都不会要她了吧?”
“就算她哑了,有她的权相爹在,除了皇家,她想嫁谁还不是随意挑?”
“那姐姐是觉得?”
“照我看呐,她是看上了咱们侯府的爵位和钱!小侯爷显然不是个长寿的,等小侯爷一死,这整个侯府不就归她了吗?”
“那咱们可得好好伺候这位侯夫人,等小侯爷死后……”
描金红盖头下,凤冠的珍珠流苏后,卢澈华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
她抬起左腕轻轻晃了晃,系在腕上的皎月出云纹圆银铃随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她的大丫鬟叠云听到银铃声便绕过屏风,走到她的身前向她行礼:
“小姐……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卢澈华抬起纤长的手指点了点已经安静下来的门口,又比划了一个“二”。
叠云心领神会地将门口当值的两个丫鬟领了进来,然后将一旁案几上备好的纸笔一齐端给了主子。
卢澈华现在是个“哑巴”,交流全凭笔墨,幸而自幼陪她长大的大丫鬟叠云识得不少字,帮她省了换人服侍的大麻烦。
叠云接过她写好的纸,将上面铁钩银画,如剑如兰的四个字读出:
“发落出府!”
卢澈华从红盖头下只能看到自己的裙摆和脚尖,看不到两个丫鬟的面部神情,只听那个被称为“姐姐”的丫鬟激动问道:
“我们做错了什么?还请夫人解释缘由!”
卢澈华便又抽出一张纸,优雅从容地落下一行字:
“虽口不能言,仍耳清目明也。”
墨字落白纸,如雁过流云般赏心悦目。
叠云方才侍立在屏风外,都未必能听清门口那两个丫鬟说了些什么混账话,想来她们也是仗着这点才敢不认账。
但是卢澈华天生五感敏锐,自幼随娘亲和外祖习武,她可以轻易察觉那些细微的动静。
叠云将纸上的话代为读出,又将两个不断讨饶的丫鬟逐出喜房,还没回屏风前站稳,却见一个瘦削的少年,坐在轮椅上,面色阴沉地进了屋。
“侯……”她还没请完安,已被那人止住:
“都下去。”
听到这淡漠沙哑的声音,卢澈华赶紧把绣花鞋边的龙眼核花生壳又往床底下送了送,然后重新坐直了盈盈细腰,双手交叠放置,力求给许久不见的裴哥哥留下一个好印象,却不知这一切小动作都已落在了他的眼中。
十七岁少年的凤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又被很快压下。
他的手在膝上的长剑上按了按,确定自己练习数日的眼神足够阴沉冷漠,方才下定决心,继续向前。
听到轮椅的声音越来越近,卢澈华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大,白玉似的小手偷偷捏紧了袖沿。
更近了。
要掀起喜帕了——
她屏住呼吸,撑起一个练习已久的嫣然笑容,映入眼帘的却是一道雪亮的剑光。
喜帕被一分为二,从她的两侧肩头幽幽飘落于地。
锋利的剑尖却停在了她的喉头。
清瘦的少年单手执剑,脊背笔直地坐在轮椅上。
他的薄唇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如纸,一身喜服倒被衬得像件血衣。
曾经睥睨京都,倾倒无数贵女的漂亮丹凤墨眸如今黯了颜色,眼底布着细密的血丝,眼下还有浓浓的乌青,一副憔悴病容。
那双曾经文能提笔成诗,武能挽弓八石的手,如今瘦削得不像样。
卢澈华带着来不及收起的笑容愣了愣,直面长剑的第一反应的确是害怕茫然,回过神后便只剩密密麻麻扎在心底的怜惜了:
她永远记得,曾经那个纵马京都的少年有多么热烈鲜活,风华绝代。
她更记得,上一世那个身中数箭,仍然死撑着要带她逃离敌军包围的他。
如今这个向她挥剑的也是他,为的是想将她推得离自己这个残废远些,好不拖累她才是。
她的裴哥哥,其实从来没变过。
看着她蹙起的细眉,浮起薄雾的明眸,裴晔的手轻颤,几乎要握不住剑。
他压抑住涌上喉头的腥味,收剑入鞘,强撑着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话:
“我竟不知卢小姐如此心善,倒不如替观音坐在庙里受人供奉,何苦来可怜我这个废人?”最后半句是他临时加上的。
卢澈华琢磨着他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轻轻书下:
“庙里恐怕不收哑观音,只有裴哥哥的侯府肯留我。”
其实她爹娘也不是没说过,她大可以在家做一辈子姑娘,再养几个面首玩玩,反正全京城有谁敢说她?
只是,她忘不了这个少年。
看见纸上那行字,裴晔蓦地攥紧了拳,眼白又红了几分。
他放在心尖上的阿蟾啊……
但想起今夜的目的,他又强行板起脸,沉声讥讽道:
“卢小姐如此擅长巧辩,合该去鸿胪寺领个一官半职,保管能佑我朝边境百年无忧,来我侯府倒是屈才了。”
这次卢澈华思索了好一会,决定不再顺着他早就准备好的言辞同他争辩什么观音什么鸿胪寺。
她慢腾腾地落笔,举起纸递给他时自己也是双颊飞霞:
“裴哥哥,你都不唤我阿蟾妹妹了。”
这个蟾写出来分外羞人,但的确是她的小名。
原本她娘亲给她起小名叫阿婵,她那爱拈酸吃醋的爹见她总是黏着自己娘亲,就报复似的把婵改成了蟾,还笑眯眯地解释这两字都表示月亮,蟾更可爱些。
以至于六岁时裴晔捉了蟾逗她,她当场就被那小东西给丑哭了。
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式果然起了效果:
少年的脸色眼见着更红润了些,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如何。
卢澈华便乘胜追击,继续提笔,写完自己都不好意思再看第二眼:
“夫君,我已是你娘子,你不该如此。”
若非用笔,这种话她是断断说不出口的。
由此可见,装哑也不全是坏处。
至少能让她嫁进侯府,还能让她直白地袒露心迹。
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写完后就垂下修长的脖颈,羊脂玉似的耳朵染上艳丽烟霞,姿势乖巧地坐着,等他的回应。
半晌不见动静,少女悄悄瞄他的眼神灵动如猫,像一片羽毛轻轻挠了下他的心。
“……厚颜无耻!”他哑着嗓子,只训完这一句,便摇着轮椅匆匆离开了房间。
卢澈华目送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屏风之后,视线又飘到案上的几张纸上,琢磨着是不是这几句话,操之过急了?
叠云面带忧色地回到屋中:
“夫人,侯爷他走了……这合卺酒怎么还没喝?”
卢澈华的眼神黯了黯,终究只是笑着从叠云手中接过两个嵌玉金杯,全部一饮而尽。
“咳咳……”
“夫人您慢些!”
卢澈华浅笑着摇了摇头:这杯酒她等了两世,便是如今自己一人喝,她也是甘心的。
之后,她便在叠云的服侍下,卸了妆容和凤冠婚服,剪了烛芯才休息就寝,睡前还提醒叠云明日要早些唤她起床洗漱,她还要同他一起敬茶。
‘只是明日定要记得克制收敛一些,拿出爹爹当年追娘亲的耐心和细致来!阿蟾,你可以!’
……
“侯爷,您今晚真的打算把夫人一个人晾在房里?!”小厮莫岚震惊了,他服侍公子多年,再清楚不过他的心意,没想到他竟能对自己狠到这一步。
当初这桩婚事,可是他挨了老侯爷好一顿打才求来的啊!
裴晔拿帕子擦了擦沾在唇角的黑色药汁,神情厌倦疲惫,声音愈发沙哑:
“她最好早些厌了我。”
“比起这个,今天我拿剑……她竟也没有出声,难道真的得了哑疾?”少年剑眉紧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莫岚小声嘀咕道:“不管是真是假,如果不是卢小姐得了这哑疾,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进门的吧?”
裴晔却闭上眼,低声答道:“当然要管,如果是真的,我一定要治好她。”不论让他付出何等代价。
“如果是假的呢?”
“那就让她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他这样的废人,哪里值得她费这样的心思呢?
“最好因悔生恨,越恨我越好。”
莫岚:“……侯爷,药浴烧好了。”这些公子小姐间的爱恨他是读不懂了。
“知道了。”
在莫岚的服侍下,他把毫无知觉的双腿都泡在了温热的墨绿药汁中,用内力催动药力沿经脉循环,好让筋络与肌肉不要萎缩,不然便再也没有任何站起来的希望了。
‘希望?’他自嘲一笑,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浮现起,剑光划开喜帕时她的嫣然一笑。
宛如春风十里,顷刻冰雪消融。
但如今的他命悬一线,朝不保夕,若还要连累她为自己守寡,甚至不舍得改嫁,过不好下半生,他便更该千刀万剐了。
用完药浴,他又用清水沐浴洗漱一番,方才卧到软榻上。
在克制剧毒的药物和药浴的作用下,他几乎要头痛彻夜,针刺般的痛苦蔓延在双腿之外的每寸肌肤上,每每都是被药物折磨得筋疲力尽方才昏沉沉睡去。
这样脆弱无能的自己,他并不想让她发现知晓。
“明日奉茶也要抱歉了,阿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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