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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率湘军出征之际,正值西征太平军的一部进入湖南攻袭之时。该部太平军以石祥贞为首领,在咸丰四年(1854年)四月间相继攻占岳州、湘阴、宁乡等地。
刚建旗出征的湘军暂驻长沙,面对省内的紧急情况,只好分路与太平军对抗,以解燃眉之急。储玫躬在率部攻夺宁乡的作战中毙命,湘军刚一出师就损折了一员营官。有记载说,储玫躬出兵时,有人以敌军势盛劝阻,说是应该暂屯兵以待,储氏不听,他说:“贼不取正道而旁出,必人少也。吾自领军,皆击土贼,今遇大贼不进,何以率众?”可见,其人当时对宁乡一带太平军的力量没有精确的估计,更主要的是为显示一下不惧“大贼”的英勇气概,因而坚持进兵。他战死后,曾国藩专折为其请恤,以示对其事的重视。
在湘军分路纷纷反扑之下,在湘太平军,一度从各占领地向湖北撤退。他们在途中遇到从汉阳前来的林绍璋部援军,于是又合力再攻湖南,重占岳州以及靖港、湘阴、宁乡等地,其前锋甚至攻克湘潭,从北、南、西三面形成对长沙的夹攻之势。
太平军这时在湖南军事上优势的取得,关键在于三月间岳州之役的胜利。当太平军此前向湖北后撤的时候,曾国藩的一部分兵力本来拟于王鑫所部一同往攻湖北的蒲圻,王鑫部在北进途中与南返的太平军大队遭遇,败退岳州,当时曾国藩部也有几营在那里,都处在太平军的包围之中。曾国藩不得不派炮船到岳州城外施救,被围湘军一部分得以借机逃出城来,而起码有一千余人被歼,多为王鑫的部属。王錱本人事先得以缒城逃命。
出师不利的曾国藩被动之极,甚至连退归长沙城内自保都难,或说当时“巡抚骆公不听入城,曾公亦耻于依人,独率水军十营,散屯湘岸,与寇共水,皆半日可接”。想几个月前,躲开对他深为嫉恨的政敌,到衡州发愤编练水师,意在为保桑梓、保君国效力的同时,岂不也想以自己的作为给政敌一点颜色看看?而经过千难万难,把湘军编练有成,谁知初试偏遭挫折,自己复又坐困于省城附近江面,在诸多政敌的眼皮底下遭受难堪,备受奚落,许多人骂他无用,甚至呼吁解散他的湘军。巡抚骆秉章虽然不好公开责难他,但也对他表现出相当的冷淡。至于本与曾国藩交恶的藩、臬两司(布政使、按察使),这时自然是不遗余力地落井下石。甚至本该有同党之怜的人物当中,也有因故弄得关系颇为紧张的。这怎能不使得曾国藩羞愤难当?此际经历使得他刻骨铭心,多年之后仍耿耿于怀,有这样的记述:
起义之初,群疑众谤,左季高以吾劝陶少云(文毅之子)家捐资缓颊未允,以至仇隙,骆吁门从而和之。泊舟郭外,骆拜客之邻舟,而惜跬步不见过。藩司陶庆培(后任鄂抚殉难)、臬司徐有壬以吾有靖港之挫,遽详骆抚请奏参。黄昌歧及吾部下之人出入城门,恒被谯诃,甚有挞逐者。
其中所说到的左季高,即左宗棠(字季高),他最终成为湘军集团的要员之一。此人为湖南湘阴人,道光十二年(1832年)中举后屡试不第,曾做乡村塾师。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面对乱势,最初虽故显隐逸之态,但实抱经世之志。有传说,太平军由广西起义北上围攻长沙时,他曾“布衣单履”,往见天王洪秀全,劝其“弃天主耶稣,专崇儒教”,并与“论攻守建国之策”,“因天王不能用,其人乘夜逃去”。有纪其事者认为,“推察左宗棠之性格,此说不诬也”。不论此事是虚是实,反正左宗棠的性格恃才傲物,甚至大有玩世不恭的意态,因而多有非常之举,这是事实。在人际关系方面,通常难以协和,他和不少人搞得颇为紧张。所谓“曾左交恶”,就是典型的例子。上述引文中曾国藩提到的因劝捐而致与左“仇隙”事,只不过是诸多事端当中的一件而已。当然,此事发生较早,也许算得具有缘起性者。
曾国藩对左宗棠本无成见,且颇看重,在其湘军建旗出征之时,就曾贻书左氏邀其随行相助,左宗棠没有答应。但仅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咸丰四年(1854年)三月间,他就到省城长沙人骆秉章幕(此前张亮基为湖南巡抚时左氏曾在其幕,张氏离湘他遂退归),并且此行即与捐事有关。左宗棠与本省籍的名宦陶澍(官至两江总督,道光十九年卒)曾有面交,陶澍死后左宗棠做其子陶桄的馆师多年,又将长女许配陶桄。陶桄年幼,左宗棠帮助经理其家政。陶家在湘中本属望门富家,但陶澍死后今非昔比,故曾国藩向陶家“劝捐”,左宗棠或有“缓颊”要求,未被应允因而产生矛盾,也是情理中事。到底左宗棠还是同陶桄到省纳捐,因骆秉章的极力挽留(此前骆氏曾多次邀请,左氏未出),“始允人省襄办”,也就是答应做其幕僚。
左宗棠在骆秉章幕中可非一般的幕客,他既得幕主倚重,自己又能干敢干,无拘无羁,越来越有越俎代庖之嫌,为政敌所嫉,终致酿成大的事端,此为后话。这时骆秉章被曾国藩疑为“从而和之”,恐亦不尽属谬妄。无论如何,骆秉章到邻船拜客,而不肯付跬步之劳就便与曾国藩见一下面,这种态度让处于特定境况下的曾国藩不能不深感寒心。至于其朋僚部下出入长沙城门都常遭“谯诃”和“挞逐”,显然也是“打狗不看主人”,借端故意对曾国藩进行凌辱的行为。藩、臬两司怂恿巡抚奏参曾国藩,更是意在结束他的政治生命,阴毒之极。曾国藩言及的政敌借以发难的事端“靖港之挫”,是咸丰四年四月初的事情,上面还没有具体述及,是接下来要着重交代的——坐困省城附近水面上的曾国藩,急欲靠出战摆脱窘迫情势。他召集部下的军官们集议,都认为不能退却入城,应该积极进攻。但具体如何攻敌,意见不同。有人主张就近先攻取靖港,有人则认为这样太冒险,如战败再退还长沙城下,就是自置于死地了,主张往攻湘潭,这样即使作战不利,也可保守衡州,省城即便是暂时失陷,还能有复振的机会。这后一种意见本被采纳,在长沙的湘军水师决定由彭玉麟带五营即日先发,第二天,再由曾国藩带余留的五营后继。可就在这天夜里,长沙乡团来向曾国藩报告说,靖港敌军营盘中只有数百人,且无防备,可以乘机攻而取之,团丁已经架好浮桥,但等湘军出师,这是一个不应错过的好机会。闻知这一情报,部下跃跃欲试,曾国藩本人更觉得机不可失,攻袭靖港之敌也可对湘潭的敌人有所牵制,所以临时变更原定计划,命令本拟后继进军湘潭的队伍(水师外还有部分陆勇)改攻靖港。
靖港,在长沙西北,距当时长沙城六七十里,处资水入湘江之口,有铜官山,六朝置铜官于此,因称铜官渚。当曾国藩决定率军进攻靖港之时,也有部下不以为然,如李元度就在此列。此人字次青,湖南平江人,在曾国藩出任团练大臣后,曾化名“罗江布衣”上书曾氏,被曾国藩寻访识得并召见。及至湘军建旗出征前后,曾国藩几次致书相约,李元度感其诚恳,遂入其幕,成为当时为数不多的曾国藩幕府人物中的一员。这时李元度认为,湘军的“精者已调剿湘潭”,“早晚捷者必至,此间但宜坚守,勿轻动”。曾国藩对此不以为然,坚持己见。李元度和其他有关人员又提出随从曾国藩一道行动,曾国藩也不应许。他临行前,“将遗疏稿暨遗嘱二千余言”密授于李氏,嘱咐说:“我死,子以遗疏上巡抚,乞代陈,遗嘱以授弟。军营中军械辎重船百余艘,子且善护之。”见曾国藩这种意态,李元度等人怕出意外,便暗中随曾国藩行动,他们藏在曾国藩座船的后舱,主人并不知晓。
这是四月初二(4月28日)的清晨,攻袭靖港的湘军出发。顺风顺流,水急风利,其炮船很快就逼近太平军的驻屯之地,遭到势头猛烈的迎击,湘军的船队再也无法前进,结缆而退行。太平军方面一小队人马忽然突上来砍断其缆绳,致使湘军的船队大乱,其陆军与团丁一与太平军接仗,也立时溃败,争相从团丁搭起的浮桥上退逃。浮桥是以门扉、床板之类的东西搭成的,本不坚固,这时乱军争过,人多坠水,死者上百。曾国藩见此情况羞愤难当,亲自仗剑督逼,严禁退逃,在岸上树起令旗,出以“过旗者斩”的严令。但真可谓兵败如山倒,部属并不理会,纷纷绕着从旗旁过去,拼命逃奔。
见此情势,曾国藩忧愤羞愧得无以复加,并且他的座船也处在太平军的攻袭之下,飞矢可及。他见败成定局,大势已去,想到正式出师后这第一场本以为得计、主动攻袭的较大战斗,竟是这般惨状,颜面往哪里搁?遂决意投水自杀。船行之中,他乘身边人不备,纵身向那被战斗搅得波涌浪叠的江水中跳将下去。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从瞬间的惊呆中回过神来的仆从们,赶紧入水施救,将其挽起。曾国藩极力推拒,竟对施救者破口大骂,“众不能违”,正在将要松手之际,与李元度他们一同合谋事先潜随的一个叫章寿麟(字价人)的人,“从后舱突出,力援以上”。曾国藩见此人突然出现,死死盯着他追问:“你怎么在此?”章氏回答说,湘潭大捷,是特以赶来报告的。实际上,这时章氏并没有真的得到“湘潭大捷”的消息,只是对曾国藩“权辞以慰”而已。他们把曾氏弄到一艘渔船上,其时南风大作,返回系逆流而上,费了好一番劲儿,中午时分才到长沙。
曾国藩穿着一身湿衣,蓬头跣足,狼狈之极,连饭也不吃一口,还是想一死了之。他移居城南妙高峰地方,“再草遗嘱,处分后事”,打算到次日“自裁”。不想,转机出现了,就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湘潭真的有捷报传来,而靖港敌人也连带逃遁。曾国藩闻报破颜为笑,说了一句:“死生盖有命哉!”
看来,是湘潭之役的胜利使曾国藩感到了希望,一扫满心的愁哀,从而打消了死的念头。湘潭之捷主要是塔齐布所率陆营的战果,有其军“三日三胜”之说。而先遣水师,也乘势给予了配合。
出征伊始叵测的战局,曾国藩险些身死的遭遇,在湘军的战史上,在曾国藩个人的军政生涯中,都是耐人寻味的大事。靖港败后,曾国藩之寻死是出于真意,绝非骗人的表演,这从他留下来的遗折遗片稿中,可以窥知其当时的心迹。在遗折稿中,他开宗明义地说,“臣已力竭,谨以身殉”,接着,历数岳州战败之后的军事情势,尤其是对靖港之败切感的创剧痛深,他这样陈说:
臣于初二日自带舟师五营千余人、陆勇八百人,前往靖江(港)攻剿贼巢。不料陆路之勇与贼战半时之久,即行奔溃;而水师之勇见陆路即溃,亦纷纷上岸奔窜。大小战船有自行焚烧者,有被贼抢去者,有尚扎省河者;水勇竞至溃散一半;船炮亦失去三分之一。臣愧愤之至,不特不能肃清下游江面,而且在本省屡次丧师失律,获罪甚重,无以对我君父。
曾国藩正是怀着如此心思,“见事势万不可为”,才决意“殉难”。在此关头,他追思前事,感慨万千:
臣读书有年,窃慕古人忠愤激烈之流。惟才智浅薄,过不自量,知小谋大,力小任重。前年奉命帮办团防,不能在籍守制,恭疏辞谢。臣以墨经出外莅事,是臣不孝也。去年奉命援鄂援皖,不自度其才之不堪,不能恭疏辞谢,辄以讨贼自任,以至一出偾事,是臣之不明也。臣受先皇帝知遇之恩,通籍十年,洊跻卿贰。圣主即位,臣因事陈言,常蒙褒纳;间有憨激之语,亦荷优容;寸心感激,思竭涓埃以报万一。何图志有余而力不足,忠愤填胸,而丝毫不能展布。上负圣主重任之意,下负两湖士民水火倒悬之望。臣之父,今年六十有五。自臣奉命剿贼,日日以家书勉臣尽心王事,无以身家为念。凡贮备干粮,制造军械,臣父亦亲自经理,今臣曾未出境,自取覆败,尤大负臣父荩忠之责。此数者,皆臣愧恨之端。论臣贻误之事,则一死不足以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则万古不肯瞑目。
从其读书通籍到京官生涯,从“墨经”出山到率军“讨贼”,从君主恩宠到家父劝勉,桩桩件件情事,此时一齐撞击在曾国藩的心头。尽管这当儿他对遗折的立意和文句也不能不精心斟酌,以表自己的忠孝情思,但人之将死,其言也许不必像通常那样多讳,无可奈何的绝望之情也溢于言表。还需要注意的是,曾国藩在遗片中,除了对他死后的其军兵将之事有所铺排之外,还特别说明将《讨粤匪檄》抄呈御览的深意,有谓“臣自去岁以来,日夜以讨贼为心。曾书檄文一道,刊刻张贴。今一事无成,贻笑天下;而臣之心,虽死不甘。谨将檄文抄呈御览,一以明臣区区之志,一以冀激发士民之心”。这与他遗折中的意旨,可谓相辅相成。由此也更可看出《讨粤匪檄》在曾国藩心中的分量,是他至死也念念不忘的。
铜官投水一事,后来曾国藩讳莫如深,致使人们或风闻其事而不知其详确情形。直到光绪二年(1876年),也就是曾国藩下世的四年之后,当事人章寿麟旧地重过,在靖港舟中望铜官山川,当年情景历历在目,感触良深,遂作图以纪当年之事。他说:“公(按:指曾国藩)已功成事赍,返马帝乡。惟时秋风乍鸣,水波林壑尚隐隐作战斗声,仿佛公之灵爽乎叱其际,因不禁俯仰畴昔,怆然动泰山梁木之感,故为此图而记之。”这个章寿麟,虽说当年对曾国藩有救命之恩,但后来并未因曾国藩的显贵而发达,为官仅止州县。或说章氏对曾国藩颇有尤怨之心,故作《铜官感旧图》广为传播,张扬曾国藩投水被他救起之事。
当然,章氏自己在该图的“自记”中并未公开这样承认,而是表白其用意在于:
“以见公(按:指曾国藩)非偶然而生,即不能忽然而死。且以见兵事之艰,即仁智勇毅如公者,始事亦不能无挫,而挫而不挠,困焉而益励,垂翅奋翼,则固非公之定力而及此。至于大臣临敌援桴忘身,其为临淮之鞯刀与蕲王之泅水,均各有其义之至当焉。”
无论如何,在曾氏身后《铜官感旧图》的出现和广为散播,引起许多人的兴趣,争相为之作感怀文字。从前边的引注中可知李元度有作,这里再举另一位直接当事人陈士杰的一例。陈士杰为湖南桂阳州人,以拔贡考取小京官,遭父忧回籍,在家乡举办团练,又曾问学于曾国藩,被曾氏了解和赏识,在衡州时招其人幕。当曾国藩欲攻靖港时,陈士杰和李元度一起进议劝阻,不被听从,他们与章寿麟合谋潜随曾氏,以备不测。陈士杰在光绪九年(1883年)时因见章氏的《铜官感旧图》而生感触,所撰文字中,除简要地忆述了当年的有关情况之后,特别感言:“今事隔三十年矣,从公(按:指曾国藩)游者先后均致通显,而价人(章寿麟)犹沉浮偃蹇,未得补一官,将无遇合通塞,自有数存耶?余既悲价人之砢坎不遇,且欲天下后世共知公之勘定大乱,皆由艰难困顿中而来,而价人之拯公所关为不小也。”仔细品来,其中不免有些为章氏打抱不平的意味了。陈士杰自己,倒是官至山东巡抚,跻身疆吏大员之列者。
直接当事人之外,见图撰有诗文者还有像左宗棠、王闽运、吴汝纶、张謇、赵炳麟、林纾、蔡元培、郑孝胥、徐世昌等多人。他们与靖港事件的当事人或有联系,或无直接关联而只是后来的见图志感者,各自对事情的评说也或有较大差异。有的隐然为章寿麟鸣不平,而咎曾国藩之寡恩薄义;有的则意在为曾国藩开脱,阐释不录章寿麟功之疑;有的则借题发挥,论事势变迁,抒己之胸臆,大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而无论如何,反正是因为章寿麟对靖港事件的详细披露,在当时以及后来多年间里,引起众多人对此事的关注,成为一个聚议颇多的话题。
若是抛开当事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是非,单就靖港事件对曾国藩及其湘军的影响而言,的确是不应忽视的一个转折点。
经历这一事件,对曾国藩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一次极大的磨炼,使他对军事变局的认识水平自然也会大有提高。人之生死,莫大之事,而有时则取决于一念之间。若曾国藩此番自杀真的得逞,无论留得一个什么名声,但他的一生就此完结,难脱一个败亡的结局,前功尽弃,后事无继。而他侥幸存活下来,一生“功业”绝多是在其最后十几年间建立。使他打消自杀念头的直接事因,就是湘潭之役的消息传来,他自然是觉得有了转机和希望,真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兵家胜败之局,人生顺逆之机,变数叵测,有时真让人难以预料。历经靖港、湘潭之变,对曾国藩来说,自有影响终生的感悟。后来追忆前事,他说是生平曾吃过四大堑,第一次是“壬辰年(道光十二年,1832年)发佾生,学台悬牌,责其文理之浅”;第二次是“庚戌年(道光三十年,1850年)上日讲疏内,画一图甚陋,九卿中无一人不冷笑而薄之”;第三次即“甲寅年(咸丰四年,1854年)岳州、靖港败后栖于高峰寺,为通省官绅所鄙夷”;第四次为“乙卯年(咸丰五年,1855年)为九江败后赧颜走人江西,又参抚、臬;丙辰(咸丰六年,1856年)被困南昌,官绅人人目笑存之”。
这四次所谓“大堑”,其实重要程度对曾国藩是不一样的,前两次只是“文事”末节上的被人见笑,后两次则是军政生涯中的生死关口。而这两次时间上接踵相连,有了甲寅败后欲死未死的结局和感悟,对随后更大挫败和困厄的度过当有直接的借鉴和帮助。其实,曾国藩所说的第四次“大堑”,在“第三次”那年的岁末就开始了。当时因为江西湖口之战的挫败,曾国藩又有过一次投水自杀的事情,但已带有一些故意表演的味道,不如靖港败后欲死这般实在(具体情况见下节)。再后来,挫败也多有,曾国藩都“咬牙立志”地坚持了过来。他强调人生要讲“明强”,如在同治二年(1863年)七月间致曾国荃的信中说:“强字原是美德”,“强字须从明字做出,然后始终不可屈挠”;还强调要注意把握“时会”,在咸丰八年(1858年)五月间同是写给曾国荃的信中有谓,“人生适意之时不可多得”,“不可错过时会,当尽心竭力,做成一个局面”。这与他经历靖港、湘潭败胜相继,是死是生取乎一念之间的特别体悟分不开。正是直接鉴于相关经验教训,曾国藩以力守“悔”字、“硬”字两诀教人,说是“安知大堑之后无大伸之日耶”。
从靖港之败到湘潭之胜,也使曾国藩的处境发生了明显变化。他“为通省官绅所鄙夷”的局面得以扭转。巡抚骆秉章虽然对曾国藩有过冷淡的表示,但在徐有壬和陶恩培怂恿奏参曾氏并解散其军时他尚且没有应和,湘潭胜利后对曾国藩的态度当然会更趋热情。徐有壬和陶恩培起码在表面上也一改前态,主动到曾国藩面前“谢罪”,并祝贺湘潭之役的胜利。甚至因为有诏令让曾国藩择司道大员随营办理饷事,徐、陶等前与曾氏交恶的官员们,“惴惴恐在选中”,都巴不得曾国藩放他们一马,有求于其人,更不免故意作点谄媚之态。当然,无论如何曾国藩是看不上他们这号人的。他一方面对若辈表面上的态度改善“笑谢之”,不失策略性地礼貌回应,另一方面,又对亲信者明言:“此辈怯懦,徒败吾事。虽请同行,吾固当止之,况不欲乎?”这是曾国藩的真实心迹。
曾国藩所激赏的,是塔齐布这类人物,湘潭之捷就主要是塔齐布督率、指挥的功劳。其人的事迹奏报上去,朝廷给予了超乎常格的擢拔,让他署理湖南提督(不久即又实授)。而原提督鲍起豹因“专阃大员不闻出战”被严厉诘责,并罢其官。塔升鲍黜,对于曾国藩在湖南官场上的处境,自然非常有利,与之交恶的势力遭到明显的削损,亲近派则得到很大的张扬。有记载说:“塔齐布以都司署守备,仅二年,超擢大帅。新从湘潭立功归,受印之日,文武、民士聚观相叹诧,虽起豹慊从亦惊喜,以为皇上知人能任,使军气始振焉。”超擢塔齐布,分明是对曾国藩湘军的一种肯定,也是曾国藩重用塔齐布这样一个特殊人物策略上的胜利。
至于曾国藩本人,对朝廷他当然不能不表示要承担岳州、靖港战败的责任,他于三月二十日上《岳州战败自请治罪折》,随后又于四月十二日上《靖港败溃自请治罪折》。上后一折的时候,因为已有湘潭之胜,曾国藩难免有胜可抵败的心理,虽然奏词中表示愿自承办理“乖谬”之咎,并且举出“纪纲不密,维系不固”;“但知轻进之利,不预败退之地”;对勇众“不善调习而试用之”的三项谬端,但同时又强调不可抗拒的客观因素。他对自己欲死未死之事的解释也比较含糊。最后既请旨将他“交部从重治罪,以示大公”,并请“特派大臣总统此军”,又表示“非敢因时事万难,遂推诿而不复自任”。可能咸丰皇帝对此折的意旨真的揣摩不透,故朱批中有“此奏太不明白,岂已昏聩焉”这样的斥责之词。最后清廷发布对曾国藩处置的上谕:
曾国藩亲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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