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公孙昊闵将手中白子落下与苏玄四目相对一眼，然后二人双双看向趴在书案上睡着的人儿。

“不知烨儿可曾询问过昊闵兄一些奇怪的问题？”苏玄执黑子未有立马落下，眉宇微蹙，有些担忧地再次望着那袭娇小的身影。前些时日，听到影从提亚那里获取的消息来看，这丫头不仅私下逛过国公爷的书房，也曾读过母亲的亲笔手札。而这血脉觉醒之快，更是让大家有些手足无措。如今，借着何大夫的忘我之药暂时抹去了这几日的记忆，“昏睡七日之久”的缘由便是如此大胆和不靠谱？

也许日后记起此间过往，他与她的缘分怕是要浅上许多……

“除了上次问起你身上的歃血契约外，并无其他。怎么，又有何事被烨儿察觉了？”公孙昊闵抬眸瞥了眼面前的好友，些许揶揄地说着。

苏玄将黑子落下，星眸间敛起一抹笑意：“看你如何脱困？”然后款款起身，走向屏风之后取来一袭锦袍，缓缓地替苏烨盖上，方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呃……与你对弈多年，竟依然是输多赢少，可当真是无趣的紧。早知如此，还不如答应烨儿与她合奏一曲来得令人舒心”公孙昊闵从棋盒中取出一子，毫不犹豫地落下。明知是输定了局面，不知今日为何他，还想搏一搏？纵然是垂死挣扎之面，他却也甘之如饴。

眸神偷偷撇向那袭娇小，苦涩缱卷，心之所向……

苏玄又岂会不知好友的心思呢！眸间内敛的情深他又岂会看不出来？只是，他的心不停地告诫自己“不愿亦不能让”！落下黑子，终结整个棋局的运势，他输定了！

“你，输了！”温雅的嗓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飘荡在书房的一角。“看这天色，昊闵兄不如留下来继续陪我对弈几盘如何？”

书房内烛火摇曳，影影绰绰随风斑驳了一地的冷凝。苏玄一边收拾棋子，一边建议道。

公孙昊闵若有所思，丹凤眸间神采流连，却是问了另外一番话：“近期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得凤氏翁主者可得天下。不知这凤氏，玄兄可知所指的可是传说中的凤氏一族？依照众生苑在云海大陆上的势力，按理说玄兄定是比我公孙家族率先听到些风声才是……而烨儿那日在街市巷弄屠杀黑衣死士，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是否与她的真实身份有关呢？我记得家母曾经说过，歃血契约的一方必须是那守护凤氏之族的四大护法所出的嫡系血脉才会成功建立。而归一师太，我私下曾核查过，她也只不过是大梁苏家的少卿罢了……不知玄兄可否替我解惑一二？”

“我本以为，昊闵兄不会如此问我……毕竟，在你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以后，有些事情不言则清。身份也不过是比名字多了一些束缚的力量罢了。没错，我轩辕一脉确实是那守护凤族的四大护法之一的青龙护法。而这歃血契约便是我在正式接手众生苑时不小心被有心之人所下，那时，我刚成功闯过试炼出关……”

仿若在说着一件很是遥远的事情，苏玄收拾棋子的手顿在半空，手掌摊开，什么都没有留下。

“可是雍和的那位大将尉迟良？”

公孙昊闵猜测地问了句。然而，苏玄却是苦涩地笑着摇了摇头。

“难道是尉迟良身后的那位戴黑纱的军师成华？”看到苏玄星眸敛起，公孙昊闵知道自己猜对了。只是如此，倒叫他更加的困惑了。一位孤儿，竟会有能力让狡猾如狐的苏玄中招？竟是让他感到震撼和疑惑。

“查过那位军师的身份吗？需要我帮忙吗？”

将棋子悉数放回棋盒，盖好盖子，苏玄终是正色地点了点头。优雅地说到：“此番，只怕还得伯母亲自出马……”

“家母？”想及某些，公孙昊闵了然地应承下来。“好，稍后我便书信一封给家母。等帝都之事处理妥帖之后，我便亲自回去要这答案……”

“那便多谢！”

公孙昊闵认真对上苏玄的双眼，瞧见对方星眸间深邃中仿若一口深潭竟是见不到底，更似迷雾迭起的丛林，谁也不知道在那里你会遇见怎样的事情。虽然听到苏玄亲口承认他是轩辕一族，更是这守护凤族的四大护法之一的首尊之位的青龙护法。而他却巧妙地避开了谈及苏烨的真实身份。至少，他很清楚的记得家母曾在无意间感慨过当年好友张嫣的身份竟是尊贵得令她只有崇敬。家母是何等骄傲之人，竟会有女人让她心悦诚服地说出那般话来？

而这张嫣不就是苏烨的生母吗？大梁的帝王又为何会下旨将她的女儿遣至静月庵呢？

公孙昊闵神思几转，径自猜测这一切或合理或不合理的事情。然而眸光在触及酣睡之人时瞬间转为了柔情似水，仿若自心内发着永恒不变的誓言——

无论你是谁，我都将誓死守护！

公孙昊闵并不知晓，即便他不发誓，他与苏烨的缘分亦远非如此。他与他的公孙家族同苏烨的缘分也并非如此……

“九爷！”此时，江柄睿手拿一封信笺而来，扫了眼趴在书案上睡熟的人儿，轻声开口：“这是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差人送来的请柬”

“什么？这老夫人可真有意思，瞧这夜色沉厚的居然还差人送来请柬……”听到江柄睿的话，公孙昊闵一副打趣地神色，却是起身朝苏玄示了意准备离开。

“既然这对弈输了，我也自会依照烨儿先前定下的赌约，偿还一次你的人情……查询之事交与我，就好。哎呀，这天色着实是暗了些啊。怕是有人又可借机生事啰？”

一边说着，公孙昊闵的身影很快消失了踪迹。

苏玄笑了笑，望了眼书房之外昏暗的夜。星眸微敛，身姿清雅，伸手接过那一张普通的请柬，神色无波将请柬打开。

“前来送请柬的影卫还说了什么？”

扫过请柬，苏玄随口问了句。

“没有，只是例行公事般补了句：希望九爷不要失约就好！”江柄睿下意识地抚上自己有些明显凸起的腹部，神情思索，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

“属下可是记得好生清楚，这老夫人不喜三房的子嗣可是在帝都人人知晓的……如今，竟是半夜相邀主子前往镇国公府，这夜深人静的，确实很令属下怀疑，是否真如公孙公子方才所言，某些人又要开始干坏事了？”

听到江柄睿如此猜测，苏玄浅浅地笑了。

“不至于……苏家在前朝时期就已是名门望族，大梁帝王又慷慨封了他们苏家可世袭这唯一一位异性王爷的爵位。如此荣耀可不是一般家族能够承担得住的……当年，若非这老祖宗亲手奉上整个苏家引以为傲的财富、以及苏家满门的战绩功勋，让子嗣们弃武从文……你认为，苏家还能有现今这般光景？既然她能够在此时主动找上我这个名义上的苏家公子，想来她定是发现了什么？”

苏玄径自的说着，星眸逐渐转沉。想了想，走近身旁的江柄睿小声吩咐道：“你且先去我的房中取床被子来给大小姐盖好。若是大小姐因为你的动静大了而被吵醒，又突然问及我时，你该知晓如何回复？”

江柄睿闻言，敛眉谦恭地回复道：“自然是说九爷去找六爷商讨一些要事去了？”

“嗯……如此甚好！”

话落下，人已踏出书房。苏玄抬眸看了眼天幕上零星几点的星辰，终是敛下心尖的一抹忧虑。这天，怕是真的要起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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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苏玄所料那般，当江柄睿动作轻缓地替苏烨盖上被子，咱们的大小姐便是一副被打扰到睡意的样子悠悠醒来，张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了苏玄在哪？而江柄睿听后，悄悄敛去眸间的笑意恭敬地回复说苏玄去了镇国公府找苏辰逸商讨一些要事，特意将他留下照拂大小姐一二，未曾想竟将大小姐睡意给打搅没了，可真是罪过的很。

如此一番交流之下，苏烨心底暗骂了江掌柜一句“老狐狸”后便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可刚将房门关上，她便朝虚空唤道：“可曾瞧清楚了，九爷当真去的是镇国公府？”

话刚落下，只见厢房内一身黑衣的瞳神色复杂地立在苏烨的面前，却是未有开口做出任何的回复。

“还是说，你发现了什么？”

苏烨敏锐地察觉到瞳的异样，她曾听芍药说起过自己是被眼前的影卫浑身是血的抱回荣锦堂的。苏烨也曾在姑姑的身旁见识过影卫若是失职势必会遭受惩治，想及此，苏烨带着几许愧疚凝住眼前高他一头的影卫。从袖内取出一只白色瓷瓶，放到瞳的手上。

“很抱歉，我沉睡了七日，未能及时给你疗伤……这里面是我过往调理内伤的良药，收着吧，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小姐，我……”瞳准备拒绝，可当他看着瓷瓶的瓶身上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石斛时，双眼充溢着不可置信和某些言明不清的情愫。只是眸神灼灼地盯着苏烨，仿若要将她融进骨血一般，些许震惊地审视，试探，最后缓缓融为一抹笑意从嘴角划过。

“六年前，小姐可曾去过逍遥堂？”

“嗯，自然是去过的。那时被姑姑嫌弃武艺修为内息不足，所以拜托了堂主特殊照拂了几次……”苏烨自然地回复着，可当他瞧见影卫眸间奕奕的神采时，竟然有些许的困惑和熟悉之感。

“那小姐可曾在那里救过人？”

仿若是回应瞳眸间的急切神采，苏烨听到如此问题，也很是激动的瞪大双眼，指着瞳问道：“难不成你，你是，你就是那个在树林中的死人？”

若非瞳这般提问，或许苏烨并未会想及当年她在接受堂主的训练当天，她会遇见一位奇怪的少年。说人奇怪只因当时苏烨在树林间发现他时，他正被一头腰身有一棵大树那般粗细的蟒蛇缠住，周身气血遭禁锢憋得脸颊紫红。却是毫无反抗之态，最后“死”在了苏烨的面前。可当时苏烨身上有任务，又没有与那蟒蛇相抗衡的修为能力，所以也只能躲在一旁，趁那蟒蛇离开后急切地跑到那个人身旁，诊脉之后发现对方脉息全无，心理愧疚难当，于是就塞给了对方一个装有自己亲手配制回魂药丸的瓷瓶。然后便离开了。

“没错，当时属下正在练功，因意外遇见一头蟒蛇而差点走火入魔……是小姐的药，救了我！”

瞳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瓷瓶，绽放的石斛，清雅的枝蔓一般无二的大小材质。我找了你多年，原来竟是这般咫尺！

“哇哟，原来是你……我唯一亲手雕刻的俩个瓷瓶居然碰面了！”

“嗯！”瞳的声音有些低沉得兴奋。

“那你把这个空瓶子还我吧？”苏烨指了指瞳刚从怀中取出的那个瓷瓶说。

“为何？”

“唯一雕刻的俩个总不能全给你吧？虽然此番做法是小气了点儿，但你还是有一个，对吧……你是不知道，我当年雕刻这俩朵石斛耗费了多少心血，还划伤过手见过血呢！这放你那，还不能装药，多可惜，是吧？”

瞳望着苏烨大眼弯起、梨涡浅浅的娇俏模样，心中一暖，将瓷瓶递了过去。

有时，缘分便是如此开始，又是如此不经意间结束的……厢房之内，主仆二人详聊几许之后，苏烨便让瞳隐去了身形，独自翻墙出了院子。她还有许多没有解开的迷惑，她还没有看完娘亲留下的手札，她还有许多未尽之事……

踏着朦胧的月色，伴着星辰下那点点滴滴的风儿微凉，苏烨一路急行来到镇国公府。从瞳那里她知晓了苏玄今夜真正来镇国公府所见何人，她很意外竟是那位威严难相处的老祖母。当上苏家少卿之后，苏烨还了解到了这位祖母的不一般。

年轻时，女扮男装随同祖父上过战场，耍得一手漂亮且威力无比的大长枪，战功卓著令人敬服；大梁建国后，她又亲手奉上苏家财富，规劝子嗣弃武从文，一时让诸多世家豪族嘲笑，然而，最后在岁月的长河中，苏家保住了以往的地位，并有了如今这唯一一位可世袭的异性之王的爵位。

小时候若是听到这些也许不会明白，但经历姑姑突然离去的苏烨，在接手苏家少卿之位时，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个中的奥秘。从过往对于老祖母的毫无印象，到现今的敬之有度。只是不知，她竟会找上九哥？

思绪打转的同时，苏烨整个人趴在镇国公府的一处墙上，看着院内增加的守卫举着火把四处巡视，心内有些疑惑——难不成自己过往的行踪被发现了？也不过是私下闯过书房，真的至于如此？

不对，她似乎遗落了些什么？

苏烨心中打鼓，却依然没有止住她想去自家父亲书房再看几眼娘亲留下的手札。趁护院绕去阆苑的间隙，只见她一个快速地旋身而过，巧妙地躲开了众人的视线，轻车熟路地来到苏擎封的书房门口。

却发现书房的烛火依然亮着，无奈之下苏烨准备转身离开，竟听到从书房内传出一声刻意压低的声量：“如若所料不错，江湖上许多势力已经参与进来……得凤氏翁主者可得天下之言，怕是从青梅山庄那里传出。想来也对，那青梅山庄的庄主一直不甘屈居琅琊榜或是众生苑之下，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一看便知。只是如今，轩辕兄怕是凶多吉少了啊？”

“所以，这便是我寻你来的真正原因。不知可否辛苦你……寻到他后，于暗中好生的保护他呢？”苏烨听出了苏擎封话中的忧虑，而这样隐忍的忧虑她之前并未有见到过。似乎，她真的错过了什么？于是，苏烨跃上房顶，悄然地扒开一块瓦片，屏住呼吸朝内看了去。

书案旁立着一袭全身隐没在黑衣之内的男子，齐耳的短发却留了一小撮遮住半边脸的长发在脸颊。苏烨没有瞧真切对方的容貌，只能大概看出身型有些瘦高健硕有力，有些熟悉之感却无法确认到底是谁？苏擎封与之相对，亦是瞧不真切掩在烛火之下的眸间神色，只能从他那稍许颤栗的肩膀来猜测。自家父亲也许真的遇到什么大事了？

“二十年了，不知你可放下心中的芥蒂？凤氏一族的劫难只怕远非你我二人之力方能渡过？你的女儿可否知晓她自身的尊贵异常？轩辕一族的忠诚是我等之辈无法比拟……”只见男子看了眼苏擎封如此问道。叹息了一声后，他又开口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难不成你是想替女儿彻底寻齐四大护法以后方才告诉她所有的真相？二十年了，她是血脉怕是已经觉醒了……你还不打算告诉她吗？”

苏擎封有些痛苦，缓缓地坐了下去。伸手抓起书案上的笔，思忖了半饷终是将笔又放回了原位。

“只怕我这像极了她母亲的聪慧女儿早已察觉了这一切的不同，只是在等待我给她解答某些困惑罢了……哎，想来我也是该放手了呢”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同她坦诚？当年梁帝初登帝王之位后，得知凤氏一族的奥秘，派人私下查询多年无果，竟在你这小院看到了嫣妹子不同寻常女子的血脉觉醒之力。产生怀疑，却无法确认嫣妹子是否就是凤氏族人的翁主……最后才会容忍皇后那般毒行，降下旨意将烨儿这子嗣给放逐出了帝都。那一年的星辰轨迹变革，想来也是促使梁帝那般猜测的吧？也许是依然无法确定，所以干脆将所有的可能扼杀……可惜，却真真是苦了烨儿……”

听到此处，苏烨双眸微眯，凝住那抹坐在书案之后的儒雅之人。真的如黑衣之人所说，娘亲的死根本就是因为帝王允准了皇后和郭氏的行为，才最终导致娘亲的难产而亡吗？琉璃的眸间闪烁着痛苦，苏烨不想再听下去，她甚至有些愤怒地撇了眼屋内的二人，一个旋身如鹰隼般直接飞离了镇国公府。

夜的黑，依然无法模糊苏烨心中的痛楚。闭上眸，俩行清泪无声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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