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寒被公孙焱殊的回答惊愣在原地半饷，回忆起那日在后花园亭内彼此所有的言语。细细品味之下，才发现自己竟然被公孙焱殊的话语给带到了一个想入非非之境地。向来阴险腹黑的他竟然在公孙焱殊的面前载了个不小的跟头，如今面对母亲投来质问的眼光，他又该如何回复呢？官拜刑部司的苏敬寒冷冽着眸神，将目标投在了角落里的身影之上。

唇角勾起，像只活在阴暗潮湿中的水蛇般目光粘上了恢复女装扮相的苏烨。令人反感之余，更像是一场没有结局的赌局。下注参与者，永远就只有他一人。

“就算焱殊公子适才所言真诚可靠，但你夸赞我家娉婷确有其事不是嚒。身为兄长，自然是希望自家妹子能够得到相匹配的姻缘婚事。敬寒也只是有些好奇，是怎样的机缘巧合之下，让你舍近求远，不惜与昊闵公子同求一人，看上了我家十三妹的呢？”

苏敬寒的话像把箭矢，一连射伤了好几位。言语中的刻意嘲讽很是明显，就连身为太子伴读的苏宏文也多少有些诧异——一向来阴险之人，居然用起了明招，改变风格却未必是件值得炫耀之事。

苏烨此时根本没有心思搭理任何，她满心满脑都是那双紫眸宠溺间的微笑。过往那些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身影，如今近在眼前却是那般的遥远。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气质和熟悉的嗓音转瞬间融化而成记忆的灵韵，一丝一缕像大门的缝隙间涌去。几许疼痛和诧然占据国公府唯一的大小姐心底，疑惑间抬眸撞入紫色的漩涡，一而再，再而三沉沦其中无法自拔。心底的某根弦“嘣”断了。

“一见倾心，这个理由不知够不够？”

公孙焱殊眸带微笑，大方地回复。不再理会在场众人眼中的震惊，款身走到低头思绪的苏烨身前，单膝跪地，执起苏烨的小手，无比真诚地凝住苏烨：“嫁给我，好吗？”

所有的目光再次凝聚在被俊美男子跪地牵手求婚的苏烨身上，有愤怒、有欣慰、有诧异、有难过……却只见苏烨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冷寒地回了句：“对不起，我已有心上之人。无论公孙家族身份背景如何强大，只要我不愿意，谁也奈何不了我……”

然后起身向坐于中堂的一家之主看去，淡漠地眸神却异常坚定：“国公爷若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想先行离开”

未等苏擎封点头答应，苏烨径自离开了大厅。众人讶异地望着快速离开的娇小身影，心思复杂而诧异。身为国公府的大小姐此般举止可是让人大为摇头，先不说国公府在大梁国的地位有多尊贵，公孙家族可是云海大陆上各国间世家皇族等皆想与之攀上点关系。如今倒好，送上门的机会就让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给回绝了所有的可能！

苏敬寒嘴角勾起，一抹讥诮闪过，扫了眼依然单膝跪地的倾长身影和身侧的一身纯白，右手覆上妻子的柔荑用力揉捏。不顾妻子隐忍的背后笑意中参杂了一丝苦涩。

苏宏文身为太子伴读与苏敬寒所想无差，认真地当个旁观之人。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也不能保证谁才是真正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苏青与苏辰枫追着苏烨的身影离开了大厅。苏辰逸与苏玄倒是一人安坐一旁，仍然一脸笑意挂在脸上，似乎这般结果他们已经有所预料。只是未曾想过妹妹那一句“我已有心上之人”让这俩位疼妹若命的兄长内心多少有些吃味。苏辰逸笼在袖中的双手交叠，心绪婉转，唇角隐没一抹笑意。

苏玄依旧优雅，审视着紫眸缱绻情深，一抹熟悉越来越浓厚。却是丝毫找不出头绪，眼角的余光撇见刻意装扮后的郭娉婷，冷漠而些许嫌弃。她的眸中是弑杀之意吗？那么很好，我会让郭氏知晓堂堂九爷应有的能耐……

有别于在场的所有人，公孙昊闵依照自家母亲的要求前来国公府提亲。在提亲之日前俩日方才知晓即将联姻的对象居然就是自己一见钟情之人，原本打算悔婚的念头顷刻间消失的毫无踪迹，却在半路之上杀来个堂兄——与他同求一人！虽说素日里与这位突然冒出来争取家主之位的堂兄未有任何过节，交手也仅限于家主的试炼考核之上，私下无交情也无相争的必要。但如今，对方的一句求婚之言，竟然将他的机会也被无情的抹杀掉了……公孙昊闵无奈地望着堂兄。

苏擎封无奈地摇头，想起自家女儿决然般的模样有点哭笑不得的感伤。公孙家族的族母若是知晓今日的结果，只怕会亲自来帝都将他训诫一遍，若不是看在烨儿母亲的面子上，只怕他们国公府未必有资格迎来家主继承人的垂青……想了想，转身温和地安慰身旁的郭氏：“既然俩位公子求娶的都是小女，而又被小女直接拒绝……虽说我大梁婚姻讲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家烨儿自小离家一直以青灯古佛相伴，对于公孙公子们的善意定是知晓的……娉婷自小在我夫人膝下成长，想来不比烨儿差。蒙公孙家族不弃，或可……”

郭氏眉间转柔，见国公爷如此言语，以为会有所转机。

却未曾想，公孙焱殊根本未有给予苏擎封这般机会，直接打断：“国公爷客气了，娉婷姑娘是好，亦值得更好之人的相待，是以焱殊不才，未有能够匹配得上，不敢亵渎这番美好的存在”

“哼，我们走……”

郭氏听到公孙焱殊的话，气愤难当却又不能将对方如何。只能拉着身旁刻意装扮的侄女朝外走去。

苏敬寒与苏宏文四目相对之下，彼此心照不宣。见郭氏起身离开，随后也起身向苏擎封提出告辞。一时之下，苏擎封望了望大厅之内留下之人——苏辰逸、苏玄以及公孙家前来求亲的二位公子。

当郭氏一行之人的身影消失在大门的转角，安坐于中堂的国公府的当家人苏擎封站起身，温润的眸间像一汪清泉流过万物复苏，生机一片。只见他清雅开口：“二位公子若不介意，我想以烨儿父亲的身份与你们聊一聊。逸儿和玄儿也来，好吗？”

“恭敬不如从命”公孙昊闵和公孙焱殊互视几眼，谦和一礼回复道。

“好”苏玄起身走到苏辰逸的身后，握上轮椅的把手，浅淡优雅说了句。

“这边请……”

苏擎封率先离开大厅，眼角余光瞥了眼大厅院中的某个角落一闪而过的黑影，一身儒袍加深的国公爷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翩翩有礼在前面亲自领着路。

国公爷的书房离会客大厅不是很远，廊回几转便到了。苏擎封亲自打开房门，招来小厮嘱咐几句之后，施施然坐到了书桌的前面。

“玄儿，去把房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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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烨从大厅离开之后，就独自一人回到了楼兰小院的厢房内。

凭窗而倚，神色无波无澜。秋风萧瑟，叶落庭院。阳光静好，岁月无恙。当苏辰枫与苏青进来之时，国公府的大小姐也只是简单地招呼了一声：“七哥、十一哥，随意坐，芍药，奉茶！”

“有心事？”

苏青温柔地问着自家妹妹，从腰间解下玉笛，放到苏烨的手中：“那日晚宴你的一曲长恨歌吹奏得……已将你十一哥的整颗心灵俘获，呶，就当作是欢迎你回家的礼物吧”

“据说这把玉笛跟随哥哥已有多年，烨儿……实在是……不能……”

苏烨的话还未说完，苏青直接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宝剑配英雄嘛，收下就对了。”

“收下吧，难得十一弟愿意忍痛割爱赠人东西……若换成是我啊，只怕向他买都未必肯卖给我”苏辰枫在一旁帮腔道。逗笑了苏烨，大眼弯起甚为好看。不过相比赠送东西之事，他更关心自家妹妹心里真正的想法。联姻一事非同小可，更何况对方是云海大陆上有名的公孙家族。即便真的要毁掉婚约，只怕也不是一个庶出的小姐一句“不愿意”就当真能够退掉的！他更担忧公孙家族落了脸面后一怒之下给大梁或者是国公府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是以，见苏烨将玉笛别在腰间之时，直接开口问了起来：

“烨儿可知今日前来求娶提亲的二位公子的身份？”

“略知一二”苏烨的神情转为了认真。或许，哥哥们会给她一个不错的理由。一个她坚持悔婚的理由。

苏青笑意浅浅，伸手接过芍药递来的茶盏，优雅地打开盖子，闭上双眸感知着热气拂面，深吸一口通体舒畅。转手盖上杯盖，将茶盏放置一旁。

“嗯……这九哥难得回来一次，居然还带了上等的贡茶回来。也算是位极品仙人……好了，七哥你就好好的问问烨儿为何拒绝公孙家族一事，我呢，就不给咱的好妹妹添乱了……这新月坊最近来了位琴艺超群的美女，我得趁现在去一睹风姿呀！”

“去，去，去……什么叫添乱……整日没个正形，光会品鉴美女佳肴了是吧……”苏辰枫豪不赞同道。

“你还别说，这新月坊吧，美女确实不少。要不，改天我带七哥去见识见识……温柔乡冢英雄梦，千金难买一日醉喔”苏青慵懒地身姿靠近苏烨，伸手轻抬自家妹妹的柔和下巴，状似一副欣赏品鉴美玉宝石之姿，眸间带笑。俯身向苏烨耳际传去一声：“无论妹妹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哥哥我都会全力支持”然后转身向苏辰枫挥挥手臂，施施然离开了厢房。

苏辰枫无奈摇头，抬眸示意苏烨：“可别让青儿给你带坏啰”

“不会”大眼弯起，心中流过一股细腻的暖流。他的十一哥只怕是个明白之人，也是位极其懂得生活之人。他从来不主动参与国公府的任何事情，哪怕小到他的院子该用什么颜色的屏风布景，他都皆是一切听从安排。整日流连花街柳巷，却从未传出一丝与他来说不好的流言，哪怕是类似于“谁家公子强要了哪个花魁之类”这般传言皆无他的影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苏烨在心底落下一句，眸神远眺一袭慵懒肆意在视野内越来越模糊。

“也不知晓父亲会如何处置你……”

苏辰枫些许担忧，端起杯盏品了一口茶。却是眉宇蹙起，怪叫起来：“什么贡茶，如此苦涩……我整个舌头怕是要苦出毛病来。牡丹，快去给我找些蜜饯来……快……”

“哈哈”苏烨毫无顾忌地笑出声，看着自家兄长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样，好心解释道：“适才十一哥没喝此茶，定是早已看出端倪。而且依照他素日品茶的惯性，哪有端杯不饮之礼？他特意强调是贡茶，想来是提醒七哥你的……”

“一句贡茶就算是提醒了？要知道大梁光国内产出贡茶之地就有六处，且每一次所产出的皆是不同类别的茶叶。更别谈那些个附属小国以及邻国间的友好交流，互赠茶叶也是兼而有之之事。我又怎么可能知晓这般极致苦涩的茶叶来自哪里？”

苏辰枫白了眼跑到自己跟前的娇小人儿，俏皮的样子令他一时又倍觉可爱。

“适才十一哥特意提到了九哥哟，九哥是从哪里回到帝都的？而他所在的城池附近是否有贡茶的产地呢？”

苏烨眨着大眼，脸上挂着满满的笑意。九哥是商人，自不会傻到去劫持或者打贡茶的主意儿，但他能够从贡茶的产地买到好品质的茶叶自然不是难事……

“沧州城……柏溪果洛茶！难怪这么苦，真是苦茶中的极品……怎么想到喝这样的茶，真是找罪受……”经过自家妹妹的提醒，国公府的七公子脑袋灵光一闪终于知晓了此茶叶的名字。还不望抱怨俩句“九弟身家雄厚，回到国公府竟只带茶叶，过于小气些了吧？不友好，也太不把我们几个哥哥放在心上了吧……好歹给我带几瓶菊花酿也是好说的嚒”

“这柏溪果洛茶本来就是带给烨儿喝的，适才也赖我，忘记让芍药她们给换了……”苏烨懊恼的解释道。

“没事儿，我不是让牡丹给我取蜜饯去了么……反正我也清楚，在烨儿这，七哥我还是能捞着好东西吃的呢”苏辰枫说话间，牡丹和芍药一人各自端了俩盘糕点蜜饯和吃食安放在一旁。然后又安静地退了下去，关好了厢房之门。

看着造型精巧，色泽润雅的糕点，苏辰枫难以掩饰自己的欲望。直接拿起其中一块玫瑰花形的淡黄色糕点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松软适中……一品斋的绾玫酥！这九弟也太过分了，回头我得跟他好好的聊一聊……”

苏烨看着自家兄长吃得不亦乐乎，唇角浅淡弯起——只怕七哥早已忘记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了吧？

取下玉笛，放在唇边，音律响起，婉转而清幽。

楼兰小院离国公府内的主要院落是有些距离的，地处稍偏与一处假山相连，素日里丫鬟小厮鲜少从这边经过。如今苏烨归来，依然独自潜居在这，除却芍药牡丹和几个粗使丫头之外，整个楼兰小院实属幽静之所。玉笛特有的清润之音萦绕四周，如倾如诉仿若一位娓娓道来的长者，立在高山之巅，远望落日余晖洒落天地，感慨之余有了对于人生新的顿悟；如幽如澜间更像一位初识情爱之味的少女，刹那芳华中领略了意中人的情感，或羞涩或激烈、或痛苦或绝望；转而幽兰，气质如仙。笛声起伏而逐渐趋于平缓，一曲未尽，大眼含湿，终是缓缓停下。

她，这是怎么了？

指腹沾染了眼角的湿润，望着指尖的晶莹，苏烨无声地自省。

闭上眸，双颊无声划过一抹晶莹。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双紫色的眸，像是一缕无处不在的气息随她而行。突然出现，替她抹药；突然消失，让她不要忘记自己。有时，也仅仅是为了“调戏”？他，是谁？仅仅是公孙焱殊吗？金色面具之下又是怎样的一张脸，亦如左半边脸那般精致无双？为何他总是让她感到了极为强烈的熟悉之感，比如温柔的怀抱，深情款款的眸子，以及满眼间的宠溺……

“怎么了？还在想联姻之事？”

苏辰枫将最后一块糕点咽下，抬头看着坐在窗棱上吹笛子的妹妹。他竟突然腾升而起一抹担忧，仿佛那个娇小的身影随时会在他的眼前消失一般，下意识的苏辰枫向窗边走去。

“没有，联姻一事与我无关。我的拒绝，对于某些人来说不过是个契机罢了……”

“咯……”

苏辰枫打了个饱嗝后，不好意思地叹息了一声。

“誒……晚餐可以省掉了。”

“适才你吹的是什么曲子，怎么感觉有些悲伤？”见自家妹妹脸上早已没了笑容，苏辰枫更加的担忧了起来。哪还有什么心思问为何要拒绝公孙家族的联姻之事……索性换了个很平常的问题。

“前朝虞姬所创的金缕衣，它分上、中、下卷……我刚才吹的是中篇，未曾想过竟是此番效果……离十一哥的余音绕梁还是差了好多呢”

“不，不，不。烨儿的风格与十一那常年混迹欢场的靡靡之音能是一样的嚒。虽说伤感了点，但也确实入人心嘛……只要是烨儿吹奏的曲子，那就是最好的曲子……”

苏辰枫的过于夸赞直接将苏烨给逗笑了。“哈哈，七哥总是喜欢如此夸烨儿，小心夸得我都找不到北了呢……”

一室之内，兄妹俩畅谈愉悦。

此时，芍药轻轻扣门，一声问询传来：

“大小姐，夫人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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