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脊椎上最后一节备用电源开始预热，它只能维持最基本的行走和奔跑，而且还不是马上就能正常运转。

很显然，薛裴等不到再站起来的那个时刻了——

烈勇士感觉到了脚踝处遭到的重击，四肢交替缓缓转过身，它与这个人类女子认真的对视了几秒，然后抬起左前肢，利爪出掌，举过头顶。

薛裴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这种杂糅着遗憾和悔恨的失败让她心有不甘，却没有办法从面前的困局中解脱。

“好吧……”跪在地上的骄傲猎手昂起额头——这恐怕是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动作，恶狠狠地笑道：“等化了鬼，我再找你算账。”

奇怪的是，这只烈勇士慢慢把爪子放了下来。它抬起胸膛，用两条后肢支撑身体，左右环顾了两下。清晰而凄厉的嚎叫撕破夜空，在村庄上空萦绕，和之前听到纷繁杂乱的红脸吼声不同，这个嗓音显然是由单独个体发出的。

像是应和同伴，烈勇士也仰头高吠，一远一近两个声音混在一起，结合成一曲震人肺腑的大自然交响。村民的枪声打断了这头怪物的陶醉，不知为何，它突然就变得战意全无，撅起撒开腿，用红脸典型的撤退姿态往来时的方向逃跑，也不管追赶它的人手里拿着步枪还是火把，只是一股脑地往前冲，没一会就钻过围墙上的破洞，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悠远的黑暗之中。

喧嚣渐渐淡去，四周只剩下若隐若现的抽泣和哀鸣，暂时脱离了红脸的威迫，心有余悸的村民们，立即把注意力转移到另一只“怪物”身上。他们慢慢向薛裴所在的位置聚拢，把跪在地上喘息的女孩围在中间，但不知是出于畏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到五米之内。

没有报怨，也没有咒骂，但薛裴从这些村民的眼神中看到了刻骨铭心的敌意。她无可争辩，乌兰阿斯兰的“预言”成了现实——而且报应来得飞快，破灭的风暴席卷了小村，留下了满地尸骸和片片瓦砾。

“纱娜！”薛裴突然想起了这个名字，这个刚刚让她几乎失去理智的名字。

她挣扎着，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备用电源的警告在脑海里不住回响：“电量不足，激烈动作都可能导致自动关闭”，但薛裴没有理会，她摇摇晃晃，朝正前方木屋的废墟一步一挪。法玛斯虽然跟在身后，却迟迟不敢向前——只是出于直觉，他觉得此时的薛裴根本无从接近。

在屋前等着她的，是瘫坐在地上、死死攒着眼镜的雪梨。薛裴知道医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知道她那张茫然而哀伤的脸意味着什么。

“纱娜呢？”已经预料到结局的薛裴，还是冷冷地开口低吟：“她还……”

医生把头别到一边，沉默不语。在巴布里托尔，雪梨经历过许许多多生离死别，但这一次，她没能把苦涩的泪藏在心间，仍由它顺着腮帮一滴一滴滑落。

薛裴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几分钟前，她超越了极限，用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与三头烈勇士级红脸鏖战，做到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怪物猎人可以做到的事。她刚刚用自己的双手、双脚，以及身体的每一寸肌肤证明了一个事实——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猎手，当之无愧。

但她一点也不高兴。

强烈的挫败感让薛裴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以薛裴为名的这辈子，从没有经历过如此惨痛的失败。这不仅仅是没能保护无辜者的自责，更是对自己判断力和经验的质疑。

为什么？这些红脸，这些野兽，这些智力只相当于两岁半婴儿的……畜生，会懂得“报复”？会采用如此极端、连性命都豁上的行动？它们难道也有感情？也会明白什么是“恨”？如果是，那又是什么引起了这不可化解、非要你死我活的“恨”呢？

是“公主”吗？

不会的，绝对不可能！——与其说是出于理性的思考，此时的薛裴更像是在歇斯底里，她绝不愿承认是自己的过失造成了眼前的惨剧，不愿相信因为自己的一番好意，而给如此之多的无辜生灵带来灭顶之灾。

不知何时，阿斯兰村长已经站到了身边。在他脸上看不到半点悲伤，平静得令人费解——那模样就像早已料到了世界末日的先知，淡定而安详：

“看啊，猎人，”但他的每一字，此时都宛若刺刀般锐利尖刻：“这难道就是你说的‘安全’？”

周遭的村民虽然没有说话，但他们的表情已然是无言的诅咒。薛裴感觉到自己正被难以名状的仇恨与愤怒所包围——在这个破败的小村子里，在这个绿海深处最后的人类聚集地里，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她只有离开，承认失败，然后永远永远不再回来，再也不接触和绿海有关的一切，把巴布里托尔的记忆，化作无数伤痛中的一个小小片段，掩埋在灵魂深处。

在一片残骸之中，薛裴看到了自己的背包，她默默地弯下腰，伸手去抓背包的肩带，却在无意中看到了纱娜的手——被压在一大片木板的下方，动也不动。几乎是出于本能，她赶忙上前去抓住那只仰着的小手，却马上就为自己的冲动而感到万分后悔——

那只手早已脱离了躯干，仅仅是轻轻一拎，就被抬了起来，薛裴刚一松开手，它又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捂住嘴，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朝后接连退了两步。

强装出来的矜持与倔强轰然倒塌，薛裴再也忍耐不住胸中的悔愤，像野兽般仰天长啸，而陪伴着她的，只有一整个村庄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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