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喘息声到此刻，已经变做了嘶哑，老人的额头湿了一片，却已经再也无汗可流。

他缓缓的、缓缓的伸出手，蘸满了墨水的比画下了最后一笔，最后完成的一个图案，与之前第一个画下的，连接在了一起。

“噗”

低沉的声音，毛笔无力地掉落在一旁，顾余臂弯中的重量陡然沉重，老人的身体就这么软了下来。

顾余心头一跳，脑海中忍不住“嗡”的响了一声，连背上都瞬间有针扎入骨的恐惧感觉。他屏住呼吸，手上加力扶住老人，低头看去，只见老人面色灰败之极，但口中微微张大，兀自正在喘息，显然是耗力过度所致。

顾余这才把心放了回去，同时惊觉，只刚才那个片刻，自己的额头背后，竟也都湿了下来。

一旁，几乎就在同时，传来碧空晴长出了一口气的声音，显然他也为之受了点惊吓。

老人喘息良久，精神似乎才稍稍恢复，对顾余点了点头，示意他让自己坐了下来。顾余心头忐忑，不仅担心林忌，更担心师傅，只是此刻纵然再担心也没有办法，只得按照老人的吩咐，搀扶着他坐了下来，正在林忌石台的最上方。

老人深深呼吸，向前望去，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已经完全接连在一起的阵法，遍布地面的通道，仿佛受着无形之力影响一般，在平整的地面上，却几乎同时开始向着同一个方向纷纷流去，中间并无一丝脱离如阵法本身的线路。

从这头流到彼端，再从相连的通道流转回来，自成一个周天循环，生生不息，循环不止。

身为普通人的碧空晴与零露互相对望了一眼，哪见过这等情形，眼中此刻都有惊愕之意。

老人沉吟片刻，伸出枯槁手掌，将刚才掉落在身旁的毛笔捡了起来，老人目不转睛，原本粗重的喘息声突然也沉静下来，石室之中，陡然平静，只见他双眉缓缓竖起，原本无神的眼睛里竟也慢慢亮起光芒，而在他身前那座阵法之中的墨迹，似乎也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奔流的速度突然加快。

拿着毛笔的手，缓缓落下，很快接触到了地面，就在最外围一道痕迹的前方三寸之处。纤细的细毛接触到了地面，竟然没有弯曲，整个地面突然像是变做了柔水一般，这只毛笔，就这么缓缓而无声地插入了地面。

石室中的场面气氛，慢慢变得诡异起来，伴随着越来越快的黑色河流，渐渐发出隐约的呼啸之声，淡淡的黄色随着那只毛笔深入地面，逐渐从这座阵法之上升起，将林忌的身体围在其中。

碧空晴与零露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场中。

老人松开了握着毛笔的手，低沉的颂咒声音，开始在这间石室中回荡起来。他干裂的口唇间，轻微却频繁地吐出一句接一句古怪的音调怪音，他的右手仿佛随着莫名的旋律，缓缓伸至半空，五指成掌，轻轻挥动。

石室里的呼啸声音，越来越响，地面上，那座法阵中的墨河此刻已然是波涛汹涌，一浪高过一浪地疯狂流动，无数精气，从这墨河间呼啸而来。

忽地，老人口中吐出尖锐啸响，右手如反扣而下，“噗”的一声抓入墨河之中。

他右臂陡然挥舞，左手握住龙沙，右手五指却有变化，无名指、小指内曲三分，中指、食指如剑，拇指冲天，凌空而指。

龙沙从老人手中离开，缓缓升到半空。淡淡金光发出。

瞬间，绿意大盛，龙沙似乎感受到了一丝丝的威胁，淡淡金光逐渐黯淡下去。

也许是这会儿力气消耗的极少的原因，不知怎么，老人的脸色慢慢的变得微微红润起来了，比之刚才气色，反而好了不少，就连挥舞的手臂，也似有力许多。

只见他苍老脸上掠过一丝喜色，口中一声大喝：

“归位。”

这喝声中气十足，凛然生威，随着他话音喝处，绿光轰然散。

“轰……”

碧空晴的眼中颤抖着的龙沙，在满室绿光的压迫下，慢慢的向着林忌而去。

零露全身发抖，手中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竟有鲜血流下，他却完全不知。

绿光强在金光暗，金光强则绿光暗淡，龙沙在空中就这般慢慢的向着林忌而去。

老人脸上的潮红，忽地的如潮水般退去。深深皱纹包围的眼角，开始抽搐起来。

那一双挥舞在空中的枯槁的手，又一次的开始颤抖。只有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响亮：

“入体！”

随着他的话声，龙沙再也没有半分停留，直接从林忌的鼻孔之中钻入林忌的体内。

隐约中，林忌身体亮起一道金光，肉眼可见龙沙入体之后，立即涌在了他心口的剑伤之处。

此时此刻，不止零露，连顾余也忍不住身体发抖，面有兴奋之色。

老人面上不知何时开始，已经重新没有血色，他的手也颤抖的更加厉害，绿色光芒之中，他张开口，大声道：

“合一！”

那聚集在林忌胸口的龙沙，在老人喊出这句话后，猛然迸发出一道刺眼的金光，然后迅速消散。就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而大阵之上漂荡出的绿光也早已经消失不见，更令人惊诧的是，那刚刚老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画下的阵法，竟然不知道在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安静，弥漫在石室之中，久久不散，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老人的身体靠在顾余身上，似乎连喘气的力气都已经消失不见了，他眯着眼睛拍了拍顾余僵硬的身体，示意他扶着自己坐下来。

顾余抿了抿干裂的嘴角，他有些迟缓的扶着老人坐了下来，但是眼睛却没有离开石床上的林忌一刻。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接下来可以发生的事。

安静！还是安静！

石室中无人说话，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轻盈，四个人的目光便盯在石床之上，甚至无人眨眼。

“啊……”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声音在石室内出现了。

室内的四个人喜出望外，他们看着石床上的瘦骨嶙峋的林忌，嘴角轻起，也许是因为疼通造成的声音，但是这便足够了。

零露一瞬间热泪盈眶，双手掩面而泣。

碧空晴双手化拳捶打这石室的墙面，不知道是兴奋过头，还是这段时间的压抑在这一刻全部得到了释放。

顾余轻笑着，他看着师傅，看着林忌，满脸都是喜悦的神色。

至于老人虽然已经力气尽失，但是嘴角上扬的弧度表明他对眼前的一切，很是满意。

“走吧，去看看老大吧。”老人休息了良久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师傅，你这就有点厚此薄彼了吧，你一来就直接奔着小师弟来了，都这时候了才想起来大师兄。大师兄会伤心的。”顾余说道。

“那我不去了……”

“哎……哎……我开玩笑来着，师傅你怎么还当真了……”。顾余推开石门，将老人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承担到了自己的身上，然后走了出去，临走之前还不忘拉了碧空晴这个不识趣儿的人一把。

“走吧走吧，你这前方军务紧急，就别在这儿耗着了。留着她一个人照顾小师弟就足够了。”顾余瞪了碧空晴一眼，碧空晴这才反映了过来，赶紧跟着他们二人退了出去。

初春是绿色的。代表着万物复苏。

春风，细雨，嫩芽，一切都代表着生机。

沧海城的气氛，在这一年的春天到来之时忽然间发生了改变，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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