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微红的残阳穿过分支的枝桠映入眼帘，在银灰色的地板上留下一层赤色的粉霜。

深秋的日暮露水越渐深重，丝毫没有北方的干爽之气。

穿过弄堂小路，狸殷带着白泽来到常太师在的小书房里，门口几个小厮见他来了，都恭敬地行礼，又有人先他一步进去通传了。

暗暗瞥了一眼白泽，狸殷感觉自己有点猜不透白泽心里的盘算。

虽然说白泽查找魔物的行踪下落是天帝的要求，可是也急在一时，这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的时间差距，足够白泽在人间慢慢找一番了。

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是狸殷不知道的。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就暗了几分。

若是白泽一开始就对他有所隐瞒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情，都会变得异常困难。

思量之际，进去通传的小厮已经出来了，正弯着腰给狸殷回话道:“少爷，老爷请你进去。”

狸殷闻声忙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就往屋里走进去。他还以为白泽会在这里有所行动，却没有想到白泽还是一脸平静地跟在他的身后，别说行动了，就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

对于他的无所畏惧，狸殷表示无所谓了。

既然人家都不焦急了，那么他急什么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去，才进房门，就看见常太师正坐在案桌前，皱着眉头盯着一副画看。

远远地瞥了一眼，可以认出来这是一张天盛帝国的地图，周边的附属国都给红标对着，更有几封火漆信件摆在边上。

其中又以羌族穆腾将军的信件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狸殷一见那名字就想起了年前还跟在容楚身后所见的穆腾，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个人的名字。

他心中微微感叹一下，换上一副关切地态度对常太师道：“父亲，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常太师闻声才抬起头来看了狸殷一眼，又叹着气低下头，继续注视着桌上的地图，半天才道：“近来羌族屡屡进犯，更有些羌族士兵化妆成商人进了边境，意图扰动民心。”

羌族向来安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进犯？

难道穆腾终于忍不住了要夺权？

据狸殷所知，羌族的那位穆腾将军本不是羌族正统的皇室，却是羌族王后的亲弟弟，因着战功显赫，故而封了侯爷，进了皇室一员。

只是向来各种原因的驱使下，他一直都安分守己，也不做越矩的事情。

不过上次在樊城见到他的时候，狸殷就觉得这个人绝对不是池中之物，只是时候没成熟而已。

常太师见他沉默不言语，想了想又故意问道：“沐儿，若是你，面对这样的情况，该如何？”

跟在容楚身边许久了，狸殷别的没学会，卖关子这一手倒是学精了，故作老成地道：“武力镇压不成，得智取。”

“羌族地处草原腹地，四周一望无边，易守难攻。”常太师听得儿子的话，来了几分兴趣，但是又觉得不太可行，故指出利弊道：“只要稍微进入草原，就会马上被站岗的士兵看见，根本无处躲。”

狸殷露出浅淡的笑容，不紧不慢地道：“不必靠近他们的主城，我们只要占领了其中一座城，那么整个羌族都会在控制之中了。”

常太师挑起眉，看向狸殷的目光多了几分期待，不像开始那般试探：“一座城？”

狸殷点了点头，余光里瞥了一眼躲在自己的身后的白泽，眼中闪过一丝奇怪，又继续盯着常太师道：“只要一座城，羌族上下便会求饶。”

狸殷顿了顿，一双眸子对上常太师询问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走到案桌前，修长的食指抵在地图上一处，淡淡地开口：“这一处是羌族的边缘地带，一半属于羌族，一半属于西边国家西凉，只要我们拿到了西凉的属地权，自然要拿到这座城是轻而易举的。”

常太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他指着的地方正是羌族的母亲河塔木措河的上游，河岸左边是西凉，右边就是羌族。

因为该地处于高原，平常都没有人迹，只有部队士兵在附近守卫，以防侵入。

看见这里，常太师心中已经生成一计，也明白狸殷话中的意思，暗暗赞赏地看着狸殷。

“沐儿，你可说得是真的？”常太师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有多了几分担心，沉着脸道：“切记不可自大盲目。”

常太师对自己儿子变得聪慧还是很欣慰的，可是又担心狸殷会盲目自大，终究害了一生，故而表现得有些严厉了。

解决一层，狸殷才对常太师说明了来意，又追问道：“父亲今日在花园里所提到的魔物，可是有什么线索？”

常太师闻言脸色一变，忙捂着狸殷的嘴，快速瞟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别的人在才松开了手，对狸殷沉声道：“这件事不要这样明着说。”狸殷被他的态度吓了一下，连忙眨了眨眼睛安定一下心神才道:“这是为何？”

常太师又叹一口气，收起桌面上的信件和地图，良久才回答道：“天意弄人，百姓之灾。”

狸殷听得云里雾里的，拧着眉头发现白泽不知何时已经隐去了身影，躲到高处了。

悄咪咪地看了白泽一眼，狸殷才继续追问道：“父亲的意思是……人为？”

常太师默默地点头，伸出手指了指上头，接着便不愿意再多说了。

狸殷见他这样也不好再追问，等了一会儿又听见常太师嘱咐道：“沐儿，远离这件事。上头的人，不是你能够瞒过的。”

“是。”

狸殷听得这话，顺从地应下了。

等到出了小书房里，白泽才又跳了出来，但没有说话。

两人还是一前一后地走着，难得的沉默却各自怀着小心思。

但是两人的想到的都是同一个人——前六皇子，当今的皇上，容晟。

只是容晟早年通晓佛性，怎么一朝与魔物勾结上了？

难道那样一个出尘的人，还是没能逃过心魔？

接下来的三日里，容楚依旧保持着沉睡，狸殷也没有再过多的出门，只是偶尔出去找点山草药回来给容楚熏香用。

第三天下午，太后设置的宴席在内宫合欢殿进行，一众王公贵族携眷出席，外宫门停了大大小小车辆数百辆，珠光宝石映得星月失色。

狸殷在白泽的带路下躲开人群先进了皇宫，越过合欢殿直接往南书房里去。

不得不说，有一个认识路的人带着是非常重要的。

就这一路而来，狸殷都快要被皇宫里小路分岔给绕晕了，没想到白泽走得熟手，一点犹豫都没有。

正眼看着南书房的正朱红漆牌匾挂在高处，还没有进门就感觉到一阵浓烈的妖魔之气混杂，几乎要把皇宫里的帝皇正气给淹没了。

狸殷拧着眉头看向那冲天地魔气，就算是他身为妖王，也不曾见过这样浓烈的魔气，这大有冲击上古魔神的趋势啊。

他顿在原地，没有动。

这冲天的魔气出现得太过突然，这一路而来他都没有感到一点，只有靠近到门口才感觉到，这样的情况绝对不是正常的。

这里的魔物很聪明，聪明到懂得使用仙物掩盖魔气。

可是这三界能够拿出这样上乘的仙物的人不多，算来算去也不过是五六位。

只是，若真的能拿出仙物上乘的话，早就成仙成神了，又为何停留人间不愿离开，甚至不惜堕入魔道？

这样一想，狸殷就更加对屋里的东西有了几分忌讳。

白泽没有看他，自己开始探测这屋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若是那日他在太师府里见到的那几个小地仙是来自于这里，那么这屋里的东西恐怕不只是魔物那么简单了。

能驱动地仙的魔物，他活了几万年，至今都还没有见到，也不会相信有的。

他揉了揉眉心，对屋里的东西没有把握，但是也有了几分成算了。

“小狸猫，这东西恐怕……”

“躲开！”

一声起一声落，狸殷一把推开白泽，再快速地跳开，待站稳的时候，原先两人站的地方早就被一轮巨斧所替代，四周爆裂成了一个大坑。

可是巨大的声响像是被消去了一样，完全没有乍响起来，更加没有引来周围巡逻的士兵。

“消音结界吗？”狸殷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轮巨斧，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对藏在暗处的东西说话：“真没想到，这些东西还能离开妖林。”

白泽被吓得不轻，脸色都白了，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睁大了眼睛盯着地上那轮巨斧，惊声道：“小狸猫，这个……！”

“没错。”狸殷斜斜地瞥了一眼白泽，又抬头扫了一眼四周道：“族长，许久不见。”

“呵呵……”

一声沉闷的笑声响起，只见在黑暗中走出一个怪异的身影，半人半马，竟是在妖林中出现的人马兽！

“狸殷殿下，许久不见。”人马兽族长走到光亮处，收起砸在地上的那轮巨斧，对着狸殷笑，只是那笑中带着阴森可怖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没想到，你竟然吸收了魔族的力量。”狸殷盯着那人马兽族长，眼睛扫了一眼他的身后，意外地没有见到原本跟随人马兽的族人。

正要开口问，但脑中闪过一道光，他猛地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人马兽族长，急声道：“你把他们全都吃了？”

人马兽族长眼中有些惊讶，但又很快就接受了，点点头，赞赏道：“狸殷殿下还是一样的聪明，这么快就猜到了。”

“那可是你的族人！”狸殷感觉不可置信，又有些怒气上涌：“你疯了吗？”

人马兽族长摇摇头，笑眯眯地开口道：“不，出了妖林以后，他们就没有用了。”

他顿了顿，舔了舔嘴唇道：“还不如给我吃了，也算是他们活着的一种意义了。”

白泽在一边听着，心中震惊之余也有些感叹：“这就是动物和人类的差别。”

啪啪——

他突然拍了拍手，站到狸殷的身前，淡然对着人马兽族长，冷声道：“对你来说，跟随了一生的族人，还不如力量的提升吗？”

“我说了，他们作为我的力量活下来，也是一件好事。”人马兽忽略白泽的问题，坚持地说着自己的观念。

在他的想法中，这一切都正常不过了。

老去或者没有能力活下来的族人就是食物，就是提高力量的材料。

他们活在妖林里已经千万年了，早就想要离开妖林，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人间。

所以借着万古解除封印的力量，他们就从妖林中逃脱了。

可是整个人马兽族群中，能够承受人间时间流动的不过他一个人而已，其他的族人都在离开了妖林的那一刻开始快速的衰老。

既然这样看着他们死去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么他就选择了一种损伤最为少的做法——把全部的族人都吞噬了。

作为他的力量，也许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可是狸殷怎么都无法理解这样的做法，也无法明白人马兽族长想的究竟是什么。

在他的眼中，这件事就是一个违背天理的。族群内的自相残杀的行为，根本就不合理。

但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人马兽是一个崇尚武力的族群，没有实力，那么活下来的人马兽也不会在族群中又任何的地位。

这样的下场，对他们来说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如果我说……”狸殷咬着牙，弯刀出鞘，一禀寒光掠过四周：“我要你为此付出代价呢？”

“哦？”人马兽族长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却在下一瞬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狂妄的声音道：“要我死吗？”

“可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一语未了，巨斧高高举起，那锋利的斧头之刃暴露在月光之下，寒光磷磷：“已经和我融为一体了。”

“什么？”白泽闻言一惊，瞪大了眼睛再去感受，只在一片污浊之中找到一丝羸弱的龙气，顿时明白过来：“你竟然引诱人类与你合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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