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崖村是距离大名城不远的一个小村落，有百十户人家。

萧湛带着风神秀来到山脚下的一个坟墓前，坟前孤零零的插着一块木牌，上书恩师之墓。

指尖轻轻拂过墓牌，风神秀颤抖着声音道：“师弟，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直不敢相信、不愿相信的事情，今日终于亲眼证实。风神秀心痛的难以自抑。师弟一生最爱干净，如今却孤零零的躺在这片野草丛生的荒地之下，无人知晓。

“这里，便是你的最终归宿了吗？”

萧湛立在他身后，沉默的看着他。

“云海生，是他的名字。”风神秀轻声道，“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继承了他的衣钵，便是他的弟子，也该知道他的名讳。”

萧湛低声道：“云海生，我的师父……”

风神秀向着墓碑微微一笑：“师弟，你也有弟子了。”

“那我该称呼你为师伯了？”

风神秀点点头，含笑道：“我从未收过弟子，你是他的徒弟，便同我的弟子是一样的。”

他回忆道：“那时我们两人都年少气盛，谁也不服谁，如果意见相左，我们便赌上一局，谁赢了便听谁的。”风神秀回忆道，“有的时候是比轻功，有的时候是斗棋，直到最后一次，决定天海御龙君这个身份的结局。”

“我主张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武林，成为众人心中永恒的神坛。而师弟则认为既然已经是武林至尊，就应该统帅整个中原武林，成为武林盟主。我们这次的意见彻底发生了冲突，我当时刚刚封印荒城，几乎耗费了大半功体，被他趁机偷袭，而我也打了他一掌。”

“如果我没有打他那一掌，以他的武功，季无涯他们根本杀不了他。”风神秀声音透着浓浓的懊悔，“我休养了整整一年，伤势才恢复了过来，却留下了永远无法治愈的内伤。”

萧湛低声道：“我和他相处时间不长，他没来得及时候这些……”

风神秀道：“让我和他单独待一会好吗？”

萧湛理解的点点头，退出五丈外看着他。

风神秀穿了一袭白色衣衫，站在石碑前，风吹起他的衣襟，暴露了他有些消瘦的身形。他探出一只手按在石碑上，仰头望着天空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圆，如一轮玉盘挂在深蓝的天空，却将他的身影衬的更加孤独。

良久，一滴眼泪砸在石碑上。

“师弟，你冷吗？”

祭拜过师弟云海生，风神秀带着萧湛去莲华寺取了琼勾玉，然后带着藏神剑与琼勾玉直奔北域荒城。

北域荒城位于极北之地，常年被冰雪覆盖，好在两人都有混沌神功护体，寒冷的天气也未影响他们的前进速度，很快便来到了荒城外。

风神秀叮嘱萧湛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不必插手，就算自己遇到危险也不必理会，只要最后把哑巴救出去就可以了。

“他虽非师父亲传，但轮辈分你也要叫他一声小师叔。”风神秀笑道，“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守护圣器、封印异族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风神秀从容的踏进神殿，这里便是他当年封印荒城之处，经过二十年昔年的神殿今日早已破败不堪，他望着站在正殿上方的许长安，沉声道：“东西我带来了，我师弟在哪里？”

许长安向角落里一指，只见墙上吊着一个高大的男子，正是沈长风，他的旁边站着那只硕大的青鸟。

风神秀将琼勾玉和藏神剑丢了过去，同时飞身掠起，接住下落的沈长风，将他抱在怀里。

许长安小心翼翼的将四件神器放在神殿之上，只见四件神器光华流转，光线连成一片，他面上刚露喜色，忽然一切变化停止了，没有任何事发生！

他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你骗我！”他冲风神秀吼道：“这根本打不开封印！”

风神秀淡淡一笑：“你的交换条件是把这两件神器给你，并没有要求打开封印啊。”

他抱着怀里的哑巴刚要离开，突然感觉胸口一滞，身上几处大穴被封，霎时半身动弹不得。

沈长风跟他分开点距离，开口唤他，那声音沉稳、威严、而又充满力量：“你还是来了。”

风神秀浑身一震，睁大眼睛看着他：“沈长风……”

“对不起，我骗了你。”沈长风低头审视着风神秀的神情，“我……也是异族人。”

“他不单是异族人，而且是我们族长的儿子。”许长安走过来，充满恶意的说。

风神秀更为震惊：“不可能，垂天明明对你认主……”突然，另一个可怕的可能性攫住了他，让他的脸色迅速苍白起来。

沈长风点点头：“不错，我的父亲是异族，而我的母亲，确是你的师娘。”

“原来如此……”风神秀喃喃道，“怪不得师父恨异族入骨……怪不得他和师娘闹翻……怪不得最后师父郁郁而终……师娘竟然生下了异族的孩子！”

沈长风道：“当年这段恩怨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母亲生下我便去了，父亲把我带走了，这么多年，他从未忘记过母亲，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风神秀怒道：“你胡说！”

沈长风道：“否则母亲怎么会生下仇人的孩子？她必然对父亲有情，才选择生下我。”

风神秀想起师傅了临终前郁闷难平的样子，一时无语。

“父亲跟我说，天海御龙君是一个可敬的对手，他本可以杀死异族所有的人，但是他选择了封印荒城，所以他的族人活了下来，虽然艰难，但是活了下来。”

“他也是一个可敬的对手。他还在吗？”

“他死了。你虽然没有杀他，但是他伤的很重，不到一年便去了。”

“荒城是苦寒之地，那里常年冰雪覆盖，缺少食物，生存条件及其艰难。很多族人刚到荒城的时候，被饿死、冻死，这二十年来我们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解开封印，重返故土。”

沈长风道：“打开封印。”

风神秀道：“办不到。”

沈长风沉默了片刻，道：“你知道，我有很多方法逼你就范，不要逼我。”

风神秀道：“你也知道，我不会让二十年前的一幕重演。”

沈长风倏然靠近，一手捏住他的脖子：“我真的会杀了你！”

风神秀被掐的呼吸不畅，困难的说道：“你杀吧。”

沈长风恨恨的收回手：“你知道我杀不了你对吗？他不让我杀你！”

“但是我会折磨你，我会折磨的让你生不如死！”

他勾起风神秀的下巴，轻声道：“你救了天下人，可天下间又有谁来救你？”

“你们以为我会让你们，就这样简单的解开封印吗？”风神秀淡漠的笑着，“今天，这里，就是终结。”

“风师伯！”忽然一个声音传来，萧湛等的焦急，便闯了进来。

风神秀眉头一皱：“你来干什么，出去！”

萧湛走到他的身后，道：“你放心，我绝不让封印开启。”

风神秀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出去……”

突然他声音一顿。

胸口一凉，一截滴着血的刀尖自胸口透了出来。

风神秀不敢置信的盯着这段刀尖，那是他亲手送他的匕首。

沈长风怒吼一声：“你干了什么！”反手一掌，正打在萧湛的胸口，他喷出一蓬血跌落在地。

萧湛抹了一把唇边鲜血：“终于看到一次你意外的表情。告诉你，云海生真正的遗言是：杀了另一个会用混沌神功的人，那是我唯一的对手！我这一刀算是为他报仇了！”

风神秀努力按住伤口，鲜血却透过指缝汩汩涌出。

“你就这么等不及……”他颤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萧湛抹了一把唇角的鲜血，疑惑的看着风神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我会杀你？”

“不……只是……”风神秀苦笑道：“我很了解我那师弟，他总喜欢拉着人共沉沦。”

“我只是没有料到……你会这么快就动手。”风神秀艰难的说道，“至少等我彻底扫平这些异族，你为何如此心急……”

风神秀看着眼前众人，只觉得很累很累，一直挺直的身体终于颓然倒下。

沈长风接住了他，把他抱在怀里。脸上的神情，像是怜悯，又像是不忍。

他轻声道：“对不起，我杀不了你。但为了我的族人，我必须这样做。”

萧湛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敢去想，只能怒火来压抑恐惧。他怒吼道：“你们在胡说些什么！”

哑巴嘲讽道：“你还不明白吗，真正维系这个封印的，是你杀的这个人，是天海御龙君的性命！”

“我终于体会到云海生临死前的想法，他恨这个世界，想毁了它。”风神秀喃喃道，“收集四方神器，就能解开荒城封印，其实是一个谎言。”

“我才是最后的封印。”他看向面色似乎比他还难看的萧湛，“我本想让你成为天海御龙君的传人，在我死之前由你加固封印，那么这个封印的钥匙便传给了你。可惜，来不及了。”

“我……我不想让你死的！”萧湛惊慌失措，却错恨难返。

风神秀苦笑道：“命劫已至，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萧湛一击得手，内心却不知是喜是悲，回想风神秀对他一路护持教导，亦师亦友的情景，他心中涌起一股孤寂与悲凉：“你的意志，我会继承。”

风神秀缓缓道：“心怀天下，扶济苍生。这份意志，总有人会继承，至于是不是你，我已经不在意了。”

萧湛脸色一变：“你……”

风神秀抬头看向哑巴：“你成功了，开心吗？”

沈长风深深的注视着他，却不发一言。

大地发出隆隆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呐喊。

许长安放声狂笑：“我的族人们，你们终于能获得自由啦！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只有风神秀漠然看着这一切不可逆转的发生，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萧湛抓住他：“还有没有办法！还有没有其他办法阻止荒城开启！”

风神秀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眼角却有一滴泪滚落下来。

“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他看着眼前众人，爱他的，恨他的，朋友还是敌人，谁又分得清呢。

“诸位，请了。”

看着他的眼神渐渐涣散，沈长风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冷酷的面具层层碎裂，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紧紧的把风神秀抱在怀里，这是他最初的、也是最终的朋友。

萧湛愣愣的看着风神秀逐渐冰冷的尸体，喃喃道：“虽然你是武林第一人，可也不是任何事都能随你心意。”他说着说着，眼泪却掉了下来，他浑然不觉，继续自言自语道：“你以为你对我好，我就应该感恩戴德吗，就按照你的心意成为你需要的人吗？你算来算去，却总算错人心！”

沈长风冷冷道：“你这眼泪是为他而流吗？”

萧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他的死，你也有份！”

沈长风道：“当然，所以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他低头注视着风神秀的尸体，半晌，沈长风发出一声崩溃的长啸，抱住风神秀的尸体向外走去。

许长安脸色一变道：“族长，您去哪里！”

“我要带他回家。”

许长安焦急道：“您是怎么了，您是异族的族长，不是什么沈长风！”

沈长风淡淡道：“我就是沈长风，沈长风就是我。荒城开启，我已经尽到了做族长的职责，”

大地颤抖，正殿上缓缓浮现两扇巨大的黑色石门，许长安面露狂喜的神色，再顾不得越走越远的沈长风。

萧湛追了出去，外面开始刮起大风，吹起片片雪花，他大声道：“你要带他去哪？”

沈长风淡淡道：“带他回家。”

萧湛眼睁睁看着沈长风抱着风神秀的尸体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他抹了一把眼泪，决定返回万剑山庄，他相信那里一定有解决一切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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