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尸体，林墨道：“钱多是个可怜可悲，又十分可恨的人物。

他所有的荣耀，皆来自于这位兄长。

同时，所有的屈辱和不幸，也同样都来自于这位兄长。

这个兄长很无辜，他唯一的错误，大约就是投胎到了钱家，成为钱家长房长孙。

他是个傻子痴儿，还是个残疾人。

这样一个人，注定难当大任。

可是，长幼嫡庶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乃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的差别。

老家主对这个真正的长房长孙又爱又恨。

他将这位嫡长孙捧在手心里养大，然，对方却无法投桃报李，还老家主一个精明能干的长孙。

老家主无奈，只好退而求其次，让钱多来冒名顶替。

因此，钱多从小就被当做死者的替身来养育，钱家对他赋予了厚望。

但是，钱家在给钱多提供了所有荣华富贵的同时，也无比憎恨厌恶钱多。

他们觉得，钱多是个贼。

是钱多夺走了真正长孙的荣誉，夺走了属于长孙的一切。

这种厌恶和憎恨，随着钱多年龄的增长，愈来愈严重，表达出来的方式，也越来越令人发指。

他们一方面要依靠栽培钱多，另一方面，又在妒忌和仇恨的驱使下，想方设法折磨钱多。

这个折磨的过程是极其漫长又残忍的，已然成为钱家人宣泄的一种方式。一日不毒打钱多一顿，便如隔三秋、茶饭不思。

我之前给钱多验尸的时候，仔细查看过他的身体。

除了顾立福杀死钱多时留下的那些背部刀伤，钱多的身体其实无数次被人动过手脚。

一个正常人，就算身上没有胎记，也绝不可能连一颗痣都不长。

可钱多身上就是没有。

这足以说明，钱多的身体，曾经被某种药物处理过。

这种处理对于人来说，是一种类似于抽筋剥皮的酷刑。

可想而知，钱多这个小小少年，在钱家，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

问题是，钱家有什么必要这样对待钱多呢？

难道，仅仅是为了折磨钱多，令钱多更加痛苦一点，他们就要用药物浸泡残害钱多的身体？

显然不是！

他们是在掩饰，掩饰钱多身上长年累月被他们鞭笞、毒打留下的痕迹。

钱多最后一次休沐归家，乃是八天前。

这次，他应该同样遭遇了非人待遇。当然，身体也理所应当又一次被药物处理过。

所以，我给他验尸的时候，发现钱多的皮肤，有点像这名死者，堪称幼嫩。

只是，钱多的皮肤，乃是用药物强行蜕皮之后，留下的新鲜皮肤。

而死者的皮肤，却是长期养尊处优，未经风吹日晒形成的。

这种细微的诧异，若非我自幼习医行医，根本发现不了。

这，就是钱多杀死死者的始末。

不过，我叙述的这些，眼下都只是猜测。

到底此人是不是钱多的兄长，是不是钱家真正的长房长孙，还得等钱多的贴身小厮来了之后，才能确定。”

林墨分析完，龙旭尧和凌威都沉默了。

唯有顾立福却瞪圆眼睛，指着尸体问：“他……他是钱多的哥哥？”

“是的！”

“那……那钱多为什么要杀死他？”

“顾大公子听不懂人话吗？”

林墨像看白痴似的看向顾立福：“因为他的存在，钱多从小就遭受非人待遇，钱多恨透了他。

上次休沐归家，钱多再次遭到毒打，狂怒之下，杀死他很正常好吗？”

“正常吗？”顾立福怔怔道：“狂怒、不喜欢，就能随便杀死吗？他是钱多的亲哥哥啊！

不过都是大人之间的恩怨纠缠，与孩子们有何相干？

难道只有钱多可怜，他哥哥就不可怜？

要多狠的心，才能对自己亲哥哥下这样的毒手？”

林墨一下子愣住。

果然，顾立福缓缓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的声音开始哽咽：“我也很讨厌阿辉，非常讨厌他，巴不得他早点被我们顾家撵出去。

从小我阿爹和阿娘就告诉我，阿辉是杂种，是低贱之人。

但，不管怎么说，阿辉都是我的兄弟啊！

我再讨厌他，也从未真正想过让阿辉死。

为什么钱多那么狠心，就能杀死自己的亲哥哥？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杀死阿辉？为什么？”

龙旭尧不可思议地看着顾立福，半响，突然问：“所以你杀死了钱多，是想给顾立辉报仇？”

“我……”顾立福才说了一个字，房门突然被人敲响。

“王爷、墨姑娘、骠骑将军！”虎贲军在外唤道：“花匠和钱多的贴身小厮带到！”

“来得好！”哪里还顾得上顾立福？林墨精神一振：“王爷，赶紧让他们进来！”

龙旭尧一声令下，花匠和小厮双双被押了进来。

同样是押进来的，小厮只被虎贲军揪着后衣领。

而花匠，却是被五花大绑带进来，并且鼻青脸肿。一看，就知被人殴打过。

“怎么回事？”龙旭尧皱眉。

虎贲军愤愤道：“这厮大约早就预感要出事，所以，三天前就逃了。

我们费了老鼻子劲儿好不容易找到他，这厮竟耍手段诱我等入彀，险些一把火将我们烧死屋中。

兄弟们气得半死，抓住他后便抡了他几拳。”

“那你们是从哪里找到他的？”

“江州！”

“江州？”林墨愣怔一下，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们连夜去了江州？”

“是！”虎贲军俊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用手抠了抠脑袋：“江州距离盛京四百里，我等用千里马去追的。虽跑死了好几匹马，但幸好，还是赶上了。”

四百里？

四百里的路程，像林墨这种不会武功的女子，坐马车，最起码要走十天。虎贲军却在短短几个时辰，便打了个来回，并且，成功将人抓回来了。

他们哪里是在千里缉凶？分明是在用生命惩治犯罪啊！

走上前，冲这名虎贲军盈盈一拜，林墨朗声道：“虎贲军兄弟果然不愧为我盛乾王朝的虎狼之师，你们是林墨心目中的真英雄，是百姓真正的保护神！”

“墨姑娘客气了！”虎贲军羞得连头都不敢抬，手忙脚乱地冲林墨拱拱手，赶紧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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