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这里心疼得要死要活，白懿轩看向白致远的目光中，却多出几分深意。

白致远不准林墨研习仵作验尸之法的原因，白懿轩从小就知道，与白致远的解释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但，白懿轩着实没想到，父亲年轻时，还遭遇过这等惨烈。

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有些羡慕父亲对墨儿的庇护、宠溺和纵容。

有些抱怨父亲的胆小懦弱，屈从于杀人凶手的淫威。

有些心疼莫名受牵连，早早夭亡的长兄。

更多的，却是对父亲的仰慕与崇拜。

白懿轩并未发现，正是这一刻，他心中，想要破获二十年前这桩血案替兄长报仇的种子，已不知不觉埋下了……

彻底抛开王强一案，林墨的生活重新归于平静。

然而，生活永远都会在你猝不及防时，给你重重一拳。

三月十五，谷雨。

昨日舅舅白致远和表哥白懿轩便告诉林墨，今日要去庄子里埯瓜点豆。故，林墨起了个大早。

然而，才拉开房门，她便发现院子里站着个人。

此人背对着林墨，负手站立在院中那棵玉兰花树下，正微微仰首瞧着巨大的树冠。

不同于冬日，此时玉兰花树早已郁郁葱葱，那枝繁叶茂间，隐约能瞧见些许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

春末夏初的晨曦透过枝叶打在男人身上，映衬着他华丽的深紫色锦袍，留下碎银子似的斑驳光点，竟将他的背影衬托出几分说不出的伤感与凄凉。

如此熟悉的一幕，如此熟悉的背影，时隔三个月再见，林墨却觉，恍如隔世。

眼眸莫名有些酸涩，林墨仰首做了个深呼吸。

像是知道她出来了，刘诚并未转身，却轻声道：“早！”

“早吗？今日可是谷雨。”强挤出一抹笑容，林墨缓步上前：“刘捕头在看什么？”

刘诚没有看她，依然眯缝着眼睛仰望树冠：“墨儿不知我在看什么吗？”

这声久违的“墨儿”让林墨心尖一颤，眼眶霎时间又红了。

“我……”

“我什么都没看，我在等你！”

“……”林墨哑然。

不理会林墨的尴尬，刘诚又道：“秦州府气候寒冷，一年之内倒有近半年像是冬天，墨儿为何喜欢在院子里种白玉兰树？”

“这不过是我与表哥小时候玩闹种下的，谁也没料到就活了。”

“不是最好的土壤，亦不是最好的气候，所以它才生得这般羸弱。墨儿可想给它换个更好的环境吗？”

“羸弱吗？”不答反问，林墨无声浅笑：“我只知，我院中这株白玉兰树乃是罕见的茂盛。恐怕，整个秦州府也找不到第二株比它长得更好的白玉兰呢！”

“那是墨儿坐井观天，不曾见过更好的！”

“……”林墨一噎。

低下头，她用脚尖拨弄一下地上的杂草：“何苦来呢？

刘捕头乃天上的雄鹰，迟早都要笑傲苍穹、大展宏图。

林墨却只想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山雀。

或许偶遇，雄鹰会羡慕山雀的洒脱。

但若始终停留在这山涧一隅，雄鹰日后必然会后悔。”

“我做事从不后悔！”缓缓扭头，刘诚终于看过来：“因为，我压根不稀罕做什么雄鹰。我想要的，也不过是做只自由自在的山雀。”

饶是林墨阅人无数，瞧清楚他的模样，也不由呆愣住。

这世上的美男何其多？

林墨却始终认为，不外乎舅舅与表哥那样的才算绝品。

然，今日她方知，表哥白懿轩乃是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

而眼前的男子，却是夏日里最盛艳的骄阳。

这是一张精致到人神共愤的脸，艳丽得如同怒放昙花，却又带着松的孤傲高洁，竹的清淡脱俗。

明明有着梅的优雅，却又隐着莲的纯净。

明明如同白玉兰般一尘不染，却又如罂粟花般魅惑人心。

尤其是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目，仿佛午夜冰川下的暗河，让林墨读出狼一般的危险，猎豹一般的矫健，狐狸一般的奸诈，狮虎般的王者风范，以及，小鹿般的纯粹和干净。

可是，不管林墨觉得多么矛盾，不管她如何诋毁抹黑，都无法忽略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浩然正气。

就是这股浩然正气，让林墨熟悉得想掉眼泪，又让她心痛得无法呼吸。

“你……”

才张了嘴，面上一暖，刘诚修长粗粝的手指，已轻轻拂过林墨的眼角。

“怎么哭了？是身上的伤尚未痊愈？还是墨儿不想看见我的真容？”

“呵……都三个多月了。有我表哥相助，什么样的伤也养好了。”吸吸鼻子，林墨笑起来：“是阳光太刺眼，并非为你哭。”

移开视线，她定定望向玉兰树树冠上最高的那支花苞：“刘捕头既然以真容示人，便是要向我坦白。那你便说说吧，林墨洗耳恭听！”

林墨语气淡然，笑容明媚，也没有阻止刘诚替她拭泪。

但刘诚，就是从林墨的话中听出一股若有似无的疏离。

他的胸口有点闷。

孩子气地扯了下领口，他道：“确实，我今日是来跟你坦白的，也想向你道歉。

其实，以墨儿的聪慧，大约早就猜出我的身份了吧？”

深吸一口气，刘诚直言不讳：“我的真名，叫龙旭尧！”

“龙……旭尧？”林墨倏地瞪大眼睛：“你是？”

“对！在我盛乾王朝，唯有皇族姓龙。而能取名旭尧者，必身份极其尊贵……”

说到这里，仿佛胸中的豪气一下子被用光了，又像是依然觉得呼吸不畅，龙旭尧停下话题，再次扯了下领口。

这一次他用力甚猛。

只听“刺啦”一声，好端端的锦袍，竟被他撕破了领口，便是带扣也崩掉了两粒。

这般举止实在粗鲁，又像是小孩子赌气，堪称幼稚。

但不知为何，却让林墨将眼前风华绝代的尊贵男子，与记忆中熟悉的那个粗枝大叶的刘诚，瞬间吻合在一起。

抿了抿唇角，她终于道：“你随我进来吧！将外袍脱了，我给你缝补一下。”

“好勒！”

哪里用得着进屋？

林墨尚未转身，龙旭尧已将外袍脱下来，直接塞进林墨手里。

林墨顿觉哭笑不得。

没忍住，她轻声打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当真是个银样镴枪头的草包，倒白白糟蹋了这身衣裳。”

哪想，此话一出，龙旭尧非但不恼，反而“嘿嘿”两声，得意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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