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十六两银子，便是我们过一年，也够了。”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老乞丐双手捧给林墨：“姑娘请看，就是这些。

给小豆子看病只花了几吊钱，我没有动用恩公的银子。

但租小院、给孩子们买粮食、火炭过冬，以及给孩子们买药备急，我花了一些，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一共还有十两银票和二两纹银。

本想着找到恩公之后，将这些剩余的银子退还给他，可现在……现在恩公已经不在了……”

说到这里，老乞丐的眼泪再次滚落下来。

赶紧擦掉眼泪，他继续道：“姑娘，就劳烦您收了这些银子，帮我给恩公寻块好一点的墓地，仔细将他安葬了吧？”

林墨眼眶猛地一热。

抬头望了下灰蒙蒙的天空，硬生生将那股酸涩憋回去，她才柔声道：“这银子既然是恩公给您的，您老还是收着吧！

您恩公说得没错，大人怎样都好，但不能苦了孩子。

小豆子的病尚未好透，还需要继续抓药。孩子们也都在长身体，且不可饿着冻着。

您老尽管放心，您恩公的尸首我们会带回去，待案子彻底调查清楚，我定会给他寻一块不错的墓地，好好安葬与他。”

再从腰间摸出一块玉佩，林墨递给老乞丐：“老伯！这块玉佩您且收好了。以后孩子们若是有个伤筋动骨、头疼脑热，您只管拿着这玉佩去积善堂，不管是哪个县城，只要是我秦州府辖内，都可以在分铺抓药看病。

您一定要记住您恩公的话，要让孩子们健健康康快快乐乐长大，让他们都做一个恩公这样善良的好人！”

“嗯嗯！姑娘我记住了！”说着话，老乞丐就要给林墨磕头。

林墨赶紧阻止。

许是伤心过度，老乞丐也不强求，又道了声谢，他转身再冲李文修的尸体磕了三个头，这才含泪颤巍巍地捧着银子和玉佩走了。

目送老乞丐离开，林墨站起身，做了个深呼吸：“刘捕头？现在你明白这根捆绑大石头的绳索是从哪里来的了吧？

没错，它是李文修自己带来的，乃是李文修和沈初夏大婚时的信物。”

话锋一转，林墨又道：“您不是还问我李文修自杀，为何要在脖子上吊那么大一块石头吗？

现在我可以一步步分析推理给您听。

李文修在西柳村杀死老仵作，袭击了王强之后，仓皇逃离。

他是准备远走高飞的。

可是，走到兴隆镇这条护城河畔，看见桥洞下的老乞丐和小乞丐们，他突然不想走了。

因为，老乞丐和孩子们的情形，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亲人们。

他想家了。

所以李文修迟疑许久，也观察了许久，一直在河边徘徊。

后来，他终于没忍住，走上前，将银两、衣物等，皆送给了老乞丐。

那个叫小豆子的孩子和小风一样，年仅四岁，李文修一定是将小豆子误认作了自己儿子小风，所以才会抱着小豆子哭，不停亲吻小豆子。

他太想念孩子们了，太想念老父母，太想念沈初夏。

就是在那时，他再一次产生出了强烈的死念。

他清楚地知道，老父母、孩子们，还有沈初夏，都不在了。

他极度渴望与他们在一起。

可是，他又非常害怕与他们重逢，所以他不敢死。

是老乞丐说的那番变成天上星星的话，让李文修终于下定了决心坦然赴死。

他趁老乞丐带着小乞丐们去看病时，用石头砸破冰面，然后将石头挂在脖子上，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那一刻，李文修的状态就像初来人世的小婴儿，抛开了所有恐惧和杂念。

他的心思无比纯净，有那么点懵懂，也有很多期盼。

想到即将与家人团聚，惴惴地担心他们不喜这样的自己，他还有点羞涩

会在脖子上吊那么大一块石头，当然是怕自己浮上来。

他是抱了必死的念头，故，没有挣扎，就那么安详、平静，又渴望地寻找他的家人们去了。

老乞丐昨日太担心小豆子的病，所以，并未意识到李文修要做什么？

待今早小豆子的病情稳定下来之后，他才猛地回想起李文修昨日的反常，想起那根缠绕着相思扣红丝线的绳索。

他是个上了岁数的人，对许多事情看得通透，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所以赶紧跑回护城河边来寻找。

只可惜，那时的李文修，早已变成了护城河底的一具尸体。

我方才大致看了下，河水结冰之后，似乎比原先的水面更通透些。虽然依旧看不清，但若河底突然多出什么庞然大物，应该能看见些阴影。

老乞丐长期带着小乞丐们在桥洞下御寒，应该对护城河的情况十分了解。哪怕河面上多出来个冰窟窿，他也应该第一个察觉。

因此，瞧见那个被李文修砸开之后再度结冰的窟窿，甚至隐隐约约瞧见水底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老乞丐立刻明白了一切。

正当他急得团团转时，虎贲军搜寻至此，所以老乞丐想都没想，便壮着胆子请求虎贲军将士们帮忙破冰打捞。

于是，便有了我们现在看见的李文修……”

“等等！”之前被林墨阻止，刘诚一直没有再出声。此时听见林墨这般分析，他皱眉道：“墨姑娘不觉得你现在这种分析，和你当初的结论有些相悖吗？

你之前说，李文修梦中杀人，他对自己勒死了全家的事情并不知情。所以一看见院中水缸内沈初夏等人的尸体，立时崩溃了，这才会悲痛欲绝地撞缸寻死。

那么，他此番醒来，想到这世上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人，不是更应该意志坚定，一心求死吗？

他为什么反而逃跑？”

“因为本能！”

“本能？”刘诚有些诧然：“上回撞缸寻死是本能，这次逃跑也是本能？”

“对！”林墨点头：“上回撞缸寻死，是突然发现全家死光了，他一下子难以接受，急火攻心，行动快过思维。

而这回逃跑，乃是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杀人了，所以本能地选择了逃跑。

对于一个平素老实本分、遵纪守法的正常人来说，杀人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不管杀的是谁，逃跑都是最为正常的本能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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