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王阿婶终于收起眼泪嘶哑着嗓子道：“修儿从小与我那两个儿子一同长大，亲如兄弟，不管什么好东西都共同分享。

尤其是与我的小儿子阿虎，就是狗蛋的爹爹，修儿与他年龄相仿，俩人更是要好得如同一个人。

便是他们长大成人，先后成亲，我们两家也来往甚密。妯娌之间更没有任何罅隙，关系一如既往的好。

大约两年半以前，阿夏去秦州府走亲戚，从亲戚家带回来一只刚刚出生的小奶猫。

那猫儿全身乌黑，没有一根杂毛。当时才刚睁开眼，乃是最可爱的时候。

孩子们如获至宝，喜欢得整日里抱着黑猫玩儿。

随着黑猫一天天长大，它变成了一只体型比普通猫咪大许多的大黑猫。

许是个头大的动物野性都足，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那只黑猫就开始在村子里偷嘴。今日咬死王家刚抱窝出壳的鸡崽儿，明日又捉了张家塘子里的鱼虾。而且越来越过分，最后竟像黄鼠狼似的，连成年鸡鸭它也叼。

渐渐地，但凡村民家丢了什么，也不管不问，直接跑上门来找阿夏大吵大闹，要求索赔。

原本那猫儿的个头就比土狗幼崽还大一圈，又长得黑乎乎瞧着十分渗人。偏偏有人上门吵架，黑猫就会呲牙咧嘴，那双绿幽幽的眼睛里总会带着野性十足的敌意，像是恨不得将所有为难阿夏的人，全都咬死。

所以，村子里渐渐有了这黑猫被野兽附体，乃不祥煞星的流言。

我当时十分担心，劝阿夏将这坏了嘴的黑猫丢掉，可修儿却说他每日前往东柳村授课经常晚归，这黑猫非但不会招惹灾祸，还异常护家，像只忠犬似的十分有灵性。

修儿倒也不是胡说，那时候村子里有二流子瞧阿夏年轻貌美，夜里想来翻墙头，还被黑猫挠花过脸。

黑猫护主，阿夏自然舍不得丢掉它，而孩子们更是与黑猫感情笃厚、形影不离。见修儿不在乎流言，阿夏也只是给丢东西的人家及时赔偿，并不将此当回事儿。

直到有一天，阿虎从秦州府买了一对极珍贵的七彩雉回来，打算养肥了高价卖给东柳村的有钱人。

不曾想，第二日七彩雉竟没了。

阿虎当时一口咬定是阿夏家的黑猫偷嘴，怒气冲冲跑上门去讨要说法。

阿夏矢口否认，说那两日她晚上都将黑猫关在屋子里，从未放出去过。白日里黑猫又和孩子们在一起形影不离，根本不相信黑猫会去我家院子里偷嘴。

阿虎硬说阿夏狡辩，将阿夏家里里外外、前院后院翻了个遍，结果连根鸡毛都没找到。

失了那么大一笔银子，又受了窝囊气，阿虎自然不甘心。愤怒下口不遮拦，说我家这些年将修儿当成自家儿子养，好吃好喝都送过去，修儿一家非但不感激，还恩将仇报，是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当时那话一说出口，阿夏便惊呆了。

那日，是我们两家第一次闹得不愉快。

阿夏哭了好几天，不再主动搭理我们家，阿虎也因此耿耿于怀，再不去她家。

谁也没料到阿虎会因此事将黑猫记恨上……”像是想到了异常难过的事情，王阿婶的话音突然顿住。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顺着指缝不停淌落。

哭了好一阵，她才哽咽道：“隔了没多久，阿虎竟趁阿夏出门挑水，偷偷跑去隔壁，将黑猫用绳子勒死了。

刚巧阿夏挑水回来，瞧见黑猫死了，哭喊着要去找村长评理。

东拉西扯间，阿夏与阿虎又说起黑猫偷吃七彩雉的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甚至大打出手。

我生怕阿虎将阿夏打坏了，赶紧跑过去劝架。

可是……可是阿虎竟说……说我胳膊肘子往外拐，对修儿这个外人比自家儿子好千百倍，让我以后都跟修儿去过，索性让修儿给我养老送终。还说修儿就是个靠女人吃饭的软壳蛋，连娘子和孩子都养不活，整天就知道靠在我们一家身上。

我气得要打他，阿虎反而骂得更加难听。竟说……竟说我与修儿之间不清不白。

就在我们母子吵得不可开交时，修儿竟回来了。

当时黑猫的尸体还在院子里扔着，绳子都没从黑猫脖子上取下。修儿一看见黑猫的尸体就愣住了。

但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呆呆地瞧了阿虎好一会儿。最后，抱着黑猫的尸体，在院墙下面挖了个坑，直接埋了。

我看修儿的脸色不对，生怕他多想，赶紧过去劝他。但修儿像是根本没听见我说话，看都没看我一眼。

阿虎原本就恼怒不已，见修儿如此模样，更是火冒三丈，冲上来就踢了修儿两脚，说话也愈发难听。

最后，还是我和狗蛋他娘将阿虎硬拉回家，此事才算了结。

那之后我们俩家便疏远了，阿夏不来串门，小月和小风也再不来找狗蛋玩儿。只有我隔三差五厚着脸皮，跑去阿夏家转一圈。

直到有一日，村长亲手抓住村里偷东西的二流子，还从他家后院挖出来许多鸡毛、鸡骨头，里面也有阿虎养的那种七彩雉羽毛，我们才知，一直都错怪了阿夏家的黑猫。

但黑猫已死，无法复生。阿虎深感羞愧，又不好意思去向修儿和阿夏赔礼道歉，只能暗中帮助他们。

那样扭扭捏捏过了大约一个月，还是修儿主动将这层窗户纸捅破，说不过是一只猫儿，没什么大不了，让我们不要放在心上。

那天，修儿还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他要常住老财主家教授少爷们，以后就不回家了，请阿虎多多照应他家老人和孩子们。

这件事本来就不光彩，谁还愿意多提？所以两年多来，我们始终捂着。

但我却知道，修儿心里一直有道坎儿过不去。否则，他也不会不回……”

林墨突然接嘴：“李文修心中过不去的坎儿，不是亲如兄弟的阿虎勒死了他们家的黑猫，也不是阿虎指责他与你不清不白。而是阿虎说的‘李文修是靠女人吃饭的软壳蛋’的话吧？”

“啊！”王阿婶登时瞠目结舌。

看见王阿婶这幅表情，林墨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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