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将近时，还红着石榴花迎来入学的高一新生，他们顶着毒辣的日头立在操场上练队列，喊着一二三四的口号，一次次挨着教官的训。√　　就是在这样短暂的同甘共苦中，该结成小团体的结成了小团体，该出风头的出了风头，八面玲珑如梁睿这样的自然打下了好人缘的基础，冷漠无谓如夏生这般，肯定被顺利遗忘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乐得清静。　　例外是，有个除了体育，其他文化课近乎满分的人，从头至尾都没在军训里现过身，惹得众人都禁不住猜测这人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　　正式开学那天，是苏岩第一次踏进清一中学，如瀑的黑发披在肩头，踏一双雪白的球鞋，瘦削的肩上背着轻巧的双肩小包，老套乏味的校服，愣是被她穿出了三月梨花浅浅开的味道。　　那日早晨，高一走廊嘈杂有风，有仰头即可触到的日光。　　苏岩没有去一班报到，而是直接立在九班门口，沉默着打量教室里的每个人，直到看到陶然抬起头望见她，才终于微微弯起眼，抿抿嘴，露出第一个生动的表情。　　她用目光告诉他：我回来了，在这个学校里，我还只认识你一个。　　陶然那时，已是在军训里表现出色，圈了一票粉丝的存在。苏岩的出现，无疑是往平湖中抛掷一把石子。　　苏岩，很快成为清一中学高一年级最不和谐的音符。所有任课老师对她都开绿灯，每一堂体育课她都不用参加，班主任更是把这种偏袒发挥到了极致，无论苏岩早退还是迟到，都一律批准。偏偏这苏岩成绩极好，每回测验都轻轻松松名列前茅，这难免让周围的女同学红了眼，让男同学几多倾慕几多向往。　　学校社团招新，那一年报名话剧社的男生数量因为苏岩的加入，比往年翻了好几倍，就像拉拉队也因为陶然加入了篮球社，报名的女生激增。　　只是好景未长，苏岩的特殊，让她渐渐被所有女生孤立，少有几个能与她聊几句的同学，也迫于压力与苏岩保持了距离。冷暴力如同病毒一般在学生之间蔓延，她试着打破局面，却每每都被人拒之门外。她默默忍受周遭的一切，不去听别人背后说她纠缠陶然，不去管自己的作业本为何凭空消失，也不问运动会为什么班级观摩区没有她的位置……自打在体育课听见同学跑回班级偷懒时碎嘴她的事，她便常常一个人在医务室和少有人去的器材室待着，让自己远离是非。　　此后，苏岩变得愈加沉默，用冷漠和骄傲武装自己，她开始习惯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观察他们的情绪，了解他们的想法，剖析他们的行为，甚至在无人的时候模仿他们的言行，将情绪小心翼翼地放进每周短暂的话剧排练里。　　可除了在话剧社的舞台上表演排练，苏岩越来越少与同学交流，唯一的朋友只剩陶然。她知道，这个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人，肯定不会跟其他人一样对她。她依赖陶然，就像依赖可以维持她生命的药物一样，坚持而执着。班主任几次三番找她谈心，她说她不委屈，只希望老师对她的病三缄其口，尊重她的隐私。　　生存，还是毁灭？　　对苏岩来说，不是《哈姆雷特》里的一句台词，不是一个饱含张力的问题，而是她正在面临的选择。话剧社的社长，当时还是个高三的学姐，那学姐自幼学音乐，因为要去北京参加培训准备艺术考试，所以退了社。退社前，学姐扶着苏岩瘦弱的肩，一时笑得很温暖，说：“生活才是我们最大的舞台，我们都要走出自己的世界，去经历不是吗？”　　苏岩沉默着看着学姐，长久假装冷漠的眸子闪了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只是，破土而出的嫩芽尚且需要阳光雨露的呵护，那么尚未能打破黑暗的种子，面对冷酷的气候，又需要有怎样的勇气和温度才能用力生长去接近地平面呢？　　正当苏岩鼓起勇气想要再次尝试改变自己，她却意外在陶然的数学书里发现了篮球拉拉队队长写的情书。她当着陶然的面，漠然撕掉情书，没有不甘、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她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对陶然的偏执来得变本加厉。　　他是她唯一的朋友，那么，她也必须是他唯一的朋友。除了上课时间，陶然出现的地方，或多或少会有苏岩的身影，这无疑令苏岩的处境更加尴尬，流言蜚语满天飞。　　陶然知道苏岩自幼身体不好，处处维护包容苏岩，替苏岩圆场。时间一长，陶然经不住那几乎没完没了的纠缠和麻烦，他甚至感受到苏岩正把他也拉向被孤立的一方。　　少年心中生了恐惧，下意识与青梅竹马渐行渐远，这背叛一般的举动，越发刺激了苏岩，于是去年的白色情人节，苏岩终是出了意外，就此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夏生将苏岩的事打听了个七七八八，大多是梁睿从平日里爱八卦的同学那里得知的，故事内容难免被添油加醋一番。可是，这故事里的苏岩，与出现在他生活里的苏岩，差距不是一点点，单论性格，就已经相去十万八千里。夏生心里生出比之前更加复杂的情绪，他开始渴望进一步了解这个会占据他身体的女生，开始迫切地希望知道去年白色情人节那天，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艺术厅外，当苏岩占用着白以泽的身体，当他们终于有机会单独相处，夏生迫不及待地想要问个清楚，却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冒失触痛了苏岩的伤口。　　跑去追苏岩的时候，夏生的大脑开始慢慢冷静下来——是了，如果不是故事里的苏岩，她不会对夏生的人缘如此在意，不会在遭受同学恶作剧时反应那么激烈，不会在体育器材室不顾一切为陆可正意气用事……她是在用他的身体，重新经历一遍吗？　　咚咚咚——夏生敲响学生会办公室的门。　　没人应。　　夏生转动门上的把手。门竟然没锁。　　他推门而入，有个挺拔的身影径自落入他视线。　　他不说话，不确定那窗边站着的，是白以泽，还是苏岩。　　那人缓缓转过身，眼里似乎闪过一丝犹豫：“夏生同学，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以泽？　　懊恼与失落潮水般骤然涌入夏生的脑海，令他的木然不知所措。　　“有事？”白以泽立在原地追问。　　夏生随手关上门，深吸一口气：“去年，有个高一的同学，几乎被所有人孤立，学长你听说过吗？”　　“什么名字？”　　“姓苏名岩。”　　白以泽一顿，良久才开口：“我不知道。”　　“我犯了一个错，想跟她道歉，希望她可以原谅我。”　　白以泽于逆光中扫了夏生一眼：“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那个女生又听不到。”　　“我只说有个同学，你怎么知道她是女生？”夏生迟疑地靠近两步，他立在白以泽面前，目光像在死水之上吹起咸咸的海洋风——“苏岩，对、对不起。”♂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