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雷交叉着双臂，抬眼瞥了姚钦一眼，开口道：“姚先生，还认得在下不？”　　“你是，你是，你是那个西洋人火枪队长！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姚钦揉了揉酸麻的膝盖，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这才抬头看清踢倒自己的人是小雷。　　不等小雷答话，大省一个纵身来到姚钦面前，冷冷道：“无冤无仇，我们顺义盟的兄弟哪个又跟你有仇怨？”　　姚钦看到吕大省，好似仓鼠见了狸猫，哆哆嗦嗦，低垂着脑袋，不敢再说一句话，甚至原先滚滚而下的汗水也停止了流淌。大省见他如此，更加气愤，从背后抽出“阎十”宝刃在他眼前晃了晃，缓缓开口道：“姚大人最近发了不少横财啊，怎么，连几把碎钱也不舍得打发么？”　　此话一出，姚钦的一张白净面庞瞬间如死灰一般，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所有小心思，似乎早已被躲在暗中的吕大省看的一清二楚。一想到这些，姚钦浑身瘫软，仿佛只有一死才能解脱，于是勉强支撑起面团般的身子，转坐为跪，对大省两人哀求道：“吕大侠，西洋人好汉，小人只是一条狗，所有的事情都是傅宗龙那没人性的老东西交代我做的，小人也是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听他的啊，小人······”　　不知何时，柳儿、沐风和金鱼三人也走了过来，看着姚钦的可憎嘴脸，沐风压抑已久的愤怒终于悉数爆发，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狠狠地呵斥道：“不要再假装可怜了，你讹人钱财时的勇气哪里去了！”　　沐风呵斥完，大省一脸的轻蔑，不咸不淡道：“哎，沐风兄弟，对姚大人怎么能不客气呢，毕竟咱们还有求于人呢。”　　姚钦听到此话，有如抓住救命稻草，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仰起脸，抢着说道：“几位好汉，但凡小人能做的，尽管吩咐，就是让我去杀了傅宗龙那个狗贼，在下也，在下也······”姚钦一句话说的太满，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接下去。　　大省见他如此，冷哼一声，扫一眼金鱼道：“鱼儿兄弟，快搀扶起姚大人，既然姚大人愿意帮忙，咱们何必难为他呢，是吧。”　　“哎！”金鱼答应一声，搔着头皮，却不知是否出手搀扶，一双牛眼在小雷脸上不住打量。小雷见此，莞尔一笑，点了点头，金鱼这才一把拉起跪在地上姚钦。　　姚钦心神不宁，兼之腿脚发麻，摇晃了半天也没站直身子，又发觉众人似乎都在盯着自己看，苦涩一笑，眼神躲闪道：“几位英雄，莫不是想到大牢中看看杨老英雄他们？”　　此话一出，大省等人眼睛同时一亮，柳儿第一个急切问道：“杨老英雄他们，你是说大牢中除了杨门主，还有别的顺义盟兄弟吗？”　　“怎么，你们不知？”姚钦闻听此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追问了一句后，乌溜溜的眼珠子飞快转了起来，似乎另有盘算。　　大省知道他一向奸滑，手中宝刃陡然一抖，身侧的半截石柱立时断为两截。随着残破的石柱哐当落地，姚钦的一对眼珠立时停止转动，带着哭腔点头哈腰道：“大侠莫生气，小人这就把知道的全说出来。巡抚大牢中除了杨承露老先生，还有老英雄古北漠和他的几名弟子······”　　说到这里，姚钦的神经几乎绷到了极限，歪斜着脑袋，偷偷瞄了大省几人一人，发觉众人并未打算动手，这才补充道：“几位放心，小人素来敬仰顺义盟兄弟的侠义心肠，已经尽我所能地对几位英雄做了关照······”　　“关照，我呸！要不是我杨家送你哪些金银财货，你会有如此心肠！”沐风爆喝一声，作势就要狠踹姚钦几脚。大省赶忙摆摆手，望着柳儿，思索道：“当时古门主他们不是说去武昌分号重整旗鼓了，怎么会落入傅宗龙的大牢呢？真是奇怪······”　　姚钦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条件反射，竟然脱口而出道：“原来那老东西是去武昌啊，难怪在汉水河畔落了网······”说罢，赶忙捂住嘴巴，重新耷拉着脑袋。　　“看来古门主终究是没有突出重围啊。”小雷感叹一句，心中五味杂陈。　　“吕大哥，咱们这就杀入大牢，救出他们吧，我实在煎熬的难受！”沐风一双拳头攥的嘎巴响，恨不能生出穿墙术。大省略略思忖片刻，再次扬了扬手中的宝刃，对姚钦道：“我兄弟想去牢中探望他父亲，姚大人能帮这个忙吗？”　　“能！能！”姚钦斩钉截铁，连连应承，转过头却支吾道：“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有话痛快说！”金鱼早就受不了他了，瞪着牛眼，吼了一句。姚钦吓的险些跌倒，赶忙提高嗓门道：“没什么，没什么！”　　“那好，请姚大人头前带路。”大省赖得跟他再纠缠，示意金鱼挎着姚钦的手腕，众人一同走出了小巷。　　经过这一番折腾，已至正午时分，长安城仿佛一锅煮沸了的水，不但人流涌动，叫嚷，哀求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行行好吧，给口吃食吧！”　　“可怜，可怜我们吧，要饿死了······”　　“卖儿，卖儿，一把散钱，只要一把散钱啊。”　　“给我吃食，给口吃的吧······”　　······耳中听着流民乞食的声音，金鱼腹中更加饥饿，仰头望望开始有些刺眼的日头，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开口提说。在他一旁的小雷口中一直默默念叨，渐渐地嘴唇起了一层干皮。　　大省记起姚钦腰间尚有一袋银钱，跨出一步，一把扯下，不等姚钦吵闹，扯开绑绳，向流民撒去。沐风和柳儿两人，亦是一路行来一路施舍。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姚钦忽然停在一棵大树背后，指着一处建筑，悄声道：“到了。”　　大省抬眼望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对柳儿说道：“咱们人太多了，你先带着小雷和鱼儿回去吧，我和沐风走一遭，很快就回。”说着大省将背后宝刃和腰间环片先后摘下，送到金鱼手中，叮嘱道：“保护好小雷和柳儿姑娘！”　　“哎”金鱼答应一声，收好两件兵器，就要拉着柳儿和小雷离开。柳儿却对大省两人放心不下，挣脱掉金鱼伸过来的大手，说道：“吕大哥，你带上我吧，兴许我还能帮上忙，再说，我也······”　　“哎，柳儿姑娘，人去多了反而不安全，咱们就藏身在附近，急切间说不定还能有所照应呢。”小雷目光深邃，出言劝阻道。　　“是啊，柳儿姑娘，咱们走吧，凭吕兄弟的本事，不会有事的。”金鱼劝说一句，陡然伸手，将柳儿拉向一旁，同时对大省三人道：“你们快去吧，有我呢，放心！”　　大省这才收回目光，正看到姚钦的一对老鼠眼滴溜溜转，略一思忖，转头对柳儿道：“柳儿，你身上有银针没有，刺他几针，等他帮完忙了再给他吃解药，要是这小子耍滑头，就让他全身溃烂而死。”　　柳儿聪慧异常，立刻明白了大省的盘算，用空闲的一只手从腰带上拔出三枚银针，随手一抛，悉数射入姚钦后心。姚钦背后三处同时酸麻，战战兢兢道：“吕大省，何必呢，何必呢！”　　“老实点，快走！”沐风的一颗孝心早已飞入大牢之中，此时抢上前挽着姚钦的臂膀，吆喝一声，径直走向大牢入口处。大省也不敢耽搁，对着柳儿三人摆摆手，也跟了上去。　　守门的狱卒原本打着盹儿，见到姚钦赶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道：“姚老大人，您来了！”姚钦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们，耷拉着眼皮道：“去，把刘麻子喊出来，我的两位兄弟要去探牢！”　　“哎，姚老大人您老稍等。”答应一声，一名狱卒抢着奔入牢内通报。功夫不大，一名麻脸的瘦高汉子带头迎了了出来，见到姚钦，就要弯腰磕头。姚钦眼皮上翻，冷哼一声道：“带路吧，瞎客套什么，瞧你那怂包麻杆样！”　　“是，是，姚老大人教训的是，小的这就带路。”刘麻子唯唯诺诺，领着几名狱吏，带着大省三人走进大牢。　　大明朝刑法典章算得上最为完备了，其牢狱构建也臻于完美，随处都可以看到设计精妙之处。大省等人不能明言去探杨承露几人，只好将牢笼一一看过，最后才拾级而下，走入关押要犯的地牢之中。　　如果说普通牢房已经让人胆颤心惊的话，那么地牢足以令人不寒而栗。平地纵深挖出的土坑，又填充以毛发、米谷、土灰等物，层层夯实，外表再用坚硬的岩石修整加固，真不知用千钧巨铁能否砸出坑洞。没入地底以后，四周更加潮湿，大省几人鱼贯而行，时时都有湿滑之感，好像水汽集聚，又像无数苔藓布满脚底。　　“姚大人，您老留心了！”亲自打着一盏灯笼，头前带路的狱丞刘麻子，眼见台阶已经走完一半，赶忙提醒姚钦三人遮掩口鼻，以免污浊的空气惹人呕吐。　　姚钦以袖遮鼻，无话找话道：“知道了！这几个人还算老实吧？”　　“老实，老实”刘麻子答应一句，讪笑道：“不老实赏他们几鞭子，就彻底老实了，哈哈。”　　“不用你了，出去吧！”姚钦似乎担心，刘麻子再多说几句，会惹出麻烦，努努嘴打发他离开。　　刘麻子也乐得如此，将灯笼塞在大省手中，拱拱手，带着两名随从飞快地离开了。　　大省感觉刘麻子等人已经离开很远了，才压低声音说道：“在哪边？”　　“这边，这边”姚钦抢过大省手中的灯笼，也顾不上遮挡口鼻，摇摇摆摆踱下台阶。　　又穿过一条幽黑的甬道，众人这才看到一盏昏暗油灯照射下，有几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看。　　“爹！”不等大省辨认清楚，沐风抢着冲向一间牢房，哭喊道：“爹，您老，您老，呜呜······”　　就在沐风的哭啼声中，有人沙哑着嗓音呼喊道：“吕盟主，是你吗？”听声音，对方似乎异常欣喜，大省立刻快走几步，沉声答道：“是我，是我，吕大省，我没死，我回来了！”　　“大省师侄，是你吗，我耳朵没有坏掉吧。”这声音苍老之中夹杂着激动，似乎是古北漠在说话。不等大省回答，另一个干涩的声音抢着说道：“是的，师傅，我看清了，就是吕盟主，他来就我们了！”　　“是啊，古门主，我回来救大家了！”大省说着话，已经跪倒在古北漠所在铁牢门前，看清跪坐在乱草中的古北漠几人，忍不住悄声流出两行眼泪。　　“师侄，快，让老头子摸摸你，摸摸你，老头子就踏实了。”古北漠的眼睛似乎出了什么状况，两只手在空中扑打了半天，也没能抓住大省伸出的双手。这时一名子午门弟子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抓起他干枯的双手，放在了大省的手臂上。古北漠颤巍巍地摸了几下，这才松下一口气，靠着牢门默不作声。　　另一间牢房内，杨承露的精神似乎依然十分矍铄，腰杆挺直，半躬着身子，指着沐风训斥道：“谁让你来的！老夫主动投官，究竟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　　“爹爹，爹爹······”沐风此时早已失去理智，根本听不进任何东西，双手抓着铁牢，失声痛哭起来。　　姚钦挑着灯笼，躲在一旁，焦急不安半天，实在担心沐风的哭声再大些会招来麻烦，赶紧清清嗓子，提醒道：“吕大侠，杨兄弟，你们收敛些，咱们还得顺利混出去呢。”　　“原来吕盟主这次来不是要救我们出去啊······”闻听此话，一名子午门弟子怔怔地望了大省一眼，颓然坐回自己的铺盖。古北漠听他如此说，大声呵斥道：“你以为大省师侄跟你一样，做事莽莽撞撞的！”　　那名弟子被斥责后，脸上神情十分复杂，沉默了半天后，忽然幽幽道：“可是，咱们三日后就要被杀头了。”♂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