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总比自己想象的更好。

很多时候，那些事那些人，总会在你以为已经遗忘的瞬间，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里栩栩如生的展现。就像是隋益，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全然不记得第一次和苏澈见面的场景了。可是，这也不过是他以为罢了。

初二时，那年异常炎热的夏令营，树上知了都没了声息。所以人也特别烦躁，可跑圈时他被那女生意外抓住，却莫名没有发怒。就是在梦里，他也能清晰记得她的样貌，含着水雾的眼睛，慌乱的神情。他不明所以，直到眼帘里映出女生裙角那抹血色。

其实他依旧一知半解，只是本能的羞涩懵懂，红了脸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

然后，头也不回的跑离。

……

他睁了眼，自梦里惊醒。恍惚间，似是听到了外间的声响。

苏澈终于进了门，但隋母对她的脸色并不好，无关生病，只黑着脸坐在那里。隋父倒是和过去一样，笑着打招呼，“小苏来了啊。”

“嗯，你们……好些了吗？”

“这叫什么问题，好不好你没眼睛看啊？”

隋母这没好气的话刚说完，隋益自房间里开门出来，略略不满的唤了声，“妈！”

隋母看着儿子过来，斜了一眼，“你这来劲了是吧？昨天还发烧呢，这就起来了，还不去躺着。”

“我没事了。”他这话是说给苏澈听得。

她此时垂了眸，并没有做声。

隋父在旁打圆场，“这成天睡着也不好，儿子从昨天到现在睡了一天多了，走走也好。”

“这是走走吗？这是他丢了魂，出来寻魂儿呢。”隋母这回也没顾上苏澈在前了，径直爆发自己的不满。

“你能好好说话么？这生了病，越发糊涂了。”隋父皱了眉。

“是啊，你们父子俩，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好给这女人让道吧？”说着，隋母就一指头竖到了苏澈跟前。隋父怔住了，隋益却疾步过来，挡在了母亲跟前，带着些许祈求，“妈，你能别这样吗？”

“我能别怎样啊？我现在是不是连话都不能说了？”

“对不啊，我就是来看看的。那个，聿修还在家等我回去，我先走了。”听到这里，苏澈再坐不下去了，起身要走。

隋母没有阻拦，隋父站在那里也是尴尬，隋益此时倒是动了，“我送你。”

隋母很气愤，坐在那指着隋益道：“你送什么啊？你照着镜子看看你自己那个脸，不好好给我躺着还乱跑？”

隋益没搭理她，只跟在苏澈身后出了门。

关门之际，内里传出了砸东西的声音，以及隋父有些压不住的心疼，“你怎么回事啊？”

苏澈没有说什么，隋益也没开口。两人走到了电梯井，苏澈按了下行键后，就抬了头看液晶屏上楼层显示。

未几，电梯到了，苏澈提步走进电梯，隋益跟了进去。两人照旧五言，电梯门闭合后等了半天没有动静。苏澈正自奇怪，隋益那边已经发现了问题，轻笑出来，“忘了按键了。”

进来不按下一层电梯键，它怎么会动。苏澈失笑，扭头看他，终是今晚第一句话，“你昨天还发烧了？”

他宽慰道：“病毒性感冒，没关系的。”

在电梯运行的单调机械音里，苏澈又道：“聿修说想你了。”

“那你呢？”在电梯抵达一楼之际，缓缓滑开的电梯门声响，将隋益这句略显黯哑的问题压住住了。

“什么？！”苏澈迟疑。

他抿了抿唇，摇头，“没什么。”

迎面一楼大堂的冷风吹来，隋益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苏澈转头道：“你上去吧，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

“没关系，我送你。”他很坚决，即使脸色不好。

“我真的没关系的。”苏澈还想劝说。

“但是我有关系。”他垂了眸，虽是声音不大，可字字铿锵。

她终是没再拒绝，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单元楼。

2月末的夜里，说声滴水成冰也不为过。苏澈将手插在了口袋里，在前方默默走着。听着后头隋益突然道：“我们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散过步。”

她怔了怔，垂了眸，“因为我们彼此间一直在错过。”

身后，传来了重重的叹息。跟着隋益索性紧走两步也顾不得自己现在是个巨大的传染源，只伸了双手过去，将前方的她整个人圈抱到了怀里。靠着后头那个熟悉宽大的胸膛，她没有挣扎，只略略闭了眼。静默依偎了片刻，苏澈道：“能不能别说那句话？”

隋益将下巴搁在她头顶，带着鼻音疑惑道：“你知道我要说哪一句？”

怀里那人微微挣了挣，自他怀里退出来，转了身望向他，眼神专注，“你妈妈的想法，我很理解。换位思考，将心比心，我也……所以，别说好吗？”

“好，我不说，你也别说。”他摇了摇头，跟着伸手捂着唇，略略不适的轻咳起来。

苏澈踮了脚，轻拍他的背顺气。

等着他缓过劲了，她突然反手拉着他往回走。

“你要干嘛？”隋益有些意外。

“送你回家。”

他失笑，“为什么？”

此时苏澈已经拉着他进了单元楼电梯间，按了等候键，她才抬头看他，“选择题总是最难的，所以我不喜欢做选择题。”

隋益反手拉住了她的，眼神紧张。苏澈微微笑着，却是很坚决将他的手挣开了。

此时，电梯抵达音清脆响起。

伴着机械滑开的电梯门板，苏澈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之后，隋益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苏澈不由分说将他整个人合着两只手一道抱住了，时间似是禁止了。直到电梯因为久候发出了警示音，然后她才将隋益整个人推进了电梯厢体内。

他到底病着，被这么推进来，脚下趔趄差点就摔了。好容易靠着内壁门板站稳，看着苏澈的脸一点点消失在闭合的电梯门板后，他眼里泛起哀伤之色。虽然没有按停电梯，也终究没再伸手去按楼层按键。

母亲的对苏澈的反感比他想象的还要强烈。

他明白，苏澈也懂。所以，她完全不想给他为难的选择机会，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电梯的数字楼层一直都停留在一层，电梯内困着隋益，外头站着苏澈。

沉默而无奈。

有些感情，并不能打败所有。因为这世上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亲情，友情，人情。他们都不自私，也都不盲目。

苏澈的热血，已经在年少时分耗尽。而隋益，从来都没有这么不顾一切的勇气。

可是这又能如何，这世上有太多感情身不由己，也有太多不得不背负的东西。

清醒，却也绝望。

自隋益家出来，苏澈没有打车，而是沿着街面走回了家。

她回到姑姑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一家人都睡了，吴茗瑜陪着隋聿修睡在了她的床上。在暗夜里，看着床榻上沉眠的两人，苏澈轻轻叹了口气。

吴茗瑜到底是大人警醒，跟着睁了眼，摸索着开了床头的小灯后揉了揉眼睛看向苏澈的方向，“姐？！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这么晚，去哪里了啊？”

“明天再和你说。”苏澈压低了声音，与她摆了摆手。

“哦！”吴茗瑜点了点头下意识倒回床铺，闭了眼半晌，突然再度坐了起来，“这是你的床啊，我马上走。”

说着，她就掀被下来，顶着冷冽的空气龇牙咧嘴的跑回了房。

苏澈笑着目送她离开，跟着在床边坐下，看着隋聿修略略睡得汗湿的额发，轻轻拂过。

真是，太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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