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子嘴一瘪，一双眼睛霎时红了大半，“别的小和尚都有娘亲来看，我为什么没有？”

寺庙里的有不少因家境贫寒，在幼时被父母送入寺庙剃头的小和尚，每到月底，小和尚们便会在寺庙门口翘首以盼等着家人们的探视。小团子沈晏之却总是孤零零的。

小山茶很认真的把小团子沈晏之的身板扭正对着她，屈膝捧着脑袋道：“小山茶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娘亲，可是小山茶从小也没有娘亲呀。”

垂头丧气的小和尚闻言抬头看她，眼中难掩失望之色：“哦，我知道了。”

“别难过嘛，没有娘亲，你还有山茶姐姐我呀！”

“嗯。”

白驹过隙，又是三年，她如往常趴在梨树上小憩。耳边伴随着聒噪的蝉声和树叶沙沙声，小山茶睡得不安，隐隐约约听到了啜泣声。

山茶翻了个身，脑中划过一丝清明，大半睡意被惊走，飞身下来。

果不其然看见那个将将八岁的小人蹲在梨树下，簌簌掉落的梨花盖了他满头，光溜溜的小脑袋缩在两膝间，早上出去干干净净的僧袍此时破破烂烂，僧袍外本该白皙的脖颈上多了许多青紫的掐痕。

小山茶蹲在沈晏之面前，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些仗势欺人的小和尚真是过分！

小山茶稚嫩的脸颊上染上了几分愁意，若不是妖精不能掺入人间世事，她真想狠狠揍一把欺负沈晏之的坏人。

小山茶苏暖揉揉沈晏之小小光光的脑袋，替他擦掉脸上的脏污，顺带拂去他头上的花瓣，恨铁不成钢掐腰道：“小和尚，跟你讲过多少次了？被人欺负别躲在角落里哭泣，哭有什么用，你要打回去啊！”

正在抽泣的沈晏之哭声戛然而止，惊讶地看着小山茶苏暖，似是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人。

她俏皮地捏捏默不作声只傻傻看着她的沈晏之的耳朵：“怎么了？傻了？”

半晌，沈晏之清凌的双眸里蓄满了眼泪，沁着浓浓的水光：“小山茶，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是我娘呢？”他仰着脑袋质问。

小山茶伸出的手生生卡在了半空中，她咬牙切齿赶紧否认：“瞎说，瞎说，三年前我就已经说了，我不是你娘！”

虽然她掏心掏肺含辛茹苦把沈晏之拉扯到这么大.......不，她决不允许沈晏之叫她娘亲！

刚燃起希望的小团子蔫蔫地耷拉下脑袋，失望又落寞。

“没关系呀，我虽然不是你的娘亲，但这些年里，我是不是比别人都要疼你呀！”小山茶安慰道。

漫长的五百年，寂寥又冷清，唯一的一点乐趣，莫过于亲眼看着一个双手便能捧起的婴儿，长成了如今半人高的样子。

小团子失落地埋下脑袋：“哦。”

“他们都说，我娘不要我了，你会不会也不要我！”沈晏之小团子抽噎两下，鼻子尖红红的。

一阵风过，掀起草地里的梨花，小山茶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吧，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娘，但是山茶姐姐我啊，绝对不会不要你的，你乖乖的长大，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小团子沉默了半晌，突然抬起头盯着她。

然后，她看着他，一点点朝她靠近，胆怯又害怕地伸出手揪住她的袖子，慢慢地死死拽紧，仿佛他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你别离开我，我会长大的，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还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好不好？”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只是，不要离开我。

只有八岁的沈晏之，从来缺食少衣，单纯以为只要有好吃的好穿的，就可以留下重要的人。

小山茶跟着他天真笑了笑，头上粉嫩的珠花被梨花白衬得越发娇艳：“算我没白拉扯你长大呀，等你长大了，有了小娘子，也不可以忘记我呀！”

“小娘子是什么？”

小山茶摇摇头：“不知道诶，不过我看山下的男孩子们叫身边的姑娘为小娘子.....应该是会陪你一辈子的人吧。”

小山茶苏暖胆子小，谨记白蛇娘娘的叮嘱，除了能看见他的沈晏之，小山茶从未和有过任何交流，也不懂什么是人间情。

只是随着修为的长进，她可以短暂离开山寺出去看看，也算是对人间有些粗略的了解。

“那我不要什么小娘子，我要你。”小团子沈晏之坚定道。

“越长大越调皮。”小山茶作势要揪沈晏之的耳朵。

小山茶觉得哪里不大对，却又想不明白，只好佯装生气的样子。

“我不管，我就要你，除了你，我不要别人当我的小娘子。”

小孩子的双眼清澈又明亮，比她五百年里见过的阳光都要绚丽夺目。

她固执地不同意，眉眼含笑开玩笑道：“那好吧，不过我要十里红妆，不然我可不会当你的小娘子！”

“好，十里红妆！”

那时的她还是一只单纯的小妖怪，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山寺单调枯燥的生活。

然而命运奇妙地将两个本该毫无关联的人纠缠在了一起，温暖了彼此孤独漫长的岁月。

互相照顾，互相牵引，最终互相爱慕，不愿分离。

这样一段情，就像浓浓夜色里开出的唯一一朵花，纵然被命运的铁蹄狠狠践踏，也还是顽强地长出了自己的根芽。

只是流年辗转错落，那些纯真美好的年华渐渐被埋葬在记忆深处，曾经单纯善良的人历经浴火的血洗和淬练早已不复当初的本真。

一语成谶，后来他的确穿着一身耀眼红衣，十里红妆迎娶新娘，对面的女子面容清秀。

终究，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