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一挥间，苏暖已经三岁了。

这天苏老爹和三个兄弟以及几个媳妇都去田里割谷秆子了。苏暖和二婶王贵菊的儿子待在了苏老太屋里头。

大孙子锤子九岁了，见天儿的瞎跑，一整天都没见着人，苏老太见不着人就心里发慌，心里发慌再看到苏暖就觉得心里更是堵得不行。

她这个小孙女，就不像别个家的听话，一个劲儿地往她身边凑，一个劲儿地跟她作对。

天色渐渐沉下去，红霞爬上了长空，小孙子狗蛋儿饿得前胸贴后背，呜呜呜地哭。

苏老太心疼不已，从灶屋拿出一个瓷碗，再从自个儿屋里头的橱柜里拿出一袋麦乳精，冲上温水一边搅一边哄着狗蛋：“狗蛋乖，狗蛋，不哭不哭，我们喝麦乳精，喝了就不饿了。”

“奶，麦，麦乳精是什么？”小孙子和苏暖一样的年纪，只比她大两个月，但是说话远没有苏暖利索。

麦乳精？那可是这个年代想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苏暖眼神发亮，盯着炕上没放回橱柜里的麦乳精挪不开眼，狠狠咽了一把口水。

天天吃红薯干饼子，苏暖嘴里淡得都没味儿了。

“奶，我也饿了，我也要喝麦乳精！”苏暖瞪着小短腿儿哼哧哼哧扑过去，别看她年纪小，村里头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没她古灵精怪。

浪起来，她奶都害怕。

苏老太推开苏暖，苏暖一屁股垛在了地上，“烦人精，死丫头片子，见天儿地在老娘眼前晃悠，就不给你喝麦乳精！”

苏老太才不管苏暖是站着还是坐着，饿了还是没饿，她眼里头只有自己的两个孙子。

苏暖撒泼，死活不依，“我不，我就要喝，凭什么不给我喝，凭什么只给狗蛋哥哥喝！”

苏老太和和气气地舀起一勺子麦乳精喂给狗蛋，见苏暖在地上飞快地打着滚儿，一身漂亮的红衣服沾上了泥巴地上的泥土，又是一阵胸闷气短，丢下婉，一把拎起苏暖：“你个赔钱货，知不知道你身上这块布值当多少钱？叫你可劲儿地折腾。”作势甩手要打苏暖的小屁股。

苏暖赶紧一缩，从苏老太的爪子下溜出来，叉着腰顶嘴：“我妈自己攒的布票，我妈都不心疼，奶你心疼个屁啊！”

“嘿，你个赔钱货，谁教你这么和你奶奶说话的！”苏老太来来回回就只会这几个损人的话，哪里比得上苏暖小机灵鬼口齿伶俐。

“奶，你就说你给不给我喝麦乳精！”苏暖下巴抬得老高，一幅你不给我我就跟你没完的表情。

“就不给你喝！”苏老太气呼呼地拿起碗继续喂不明所以的小孙子狗蛋，狗蛋没有苏暖聪明，这会儿饿得发慌，指不定捡块儿木头给他他都能下嘴啃。

在苏暖连番的威胁恐吓下，苏老太拒不答应给苏暖喝哪怕一勺子麦乳精。

苏暖气鼓鼓地瞪着苏老太，苏老太连个眼神儿都不抛给她，气定神闲地喂狗蛋。

突然，苏暖双腿一蹬，虎躯一震，啪叽坐在地上，哇地哭出来，那场面可令山河惊变，万物凋零：“哇哇哇，我奶虐待我，我奶要饿死我，我奶不给我饭吃！哇哇哇哇哇哇！”

鬼哭狼嚎，痛哭流涕，再配上苏暖不停打滚儿的动作，苏老太眼皮子一抽，往门口一瞅。

果然，隔壁的大队长又被赔钱货招来了。苏老太咬牙切齿，又一次搁下碗，抓着苏暖的后领子抱起来。

小孙女年纪小，吃的鼓鼓囊囊的，跟个肉球似的。

苏老太装作一副慈爱的样子：“暖暖乖，不哭不哭，奶奶给你喝麦乳精。”

“哇哇哇。”

“别哭了，给你喝。”

“哇哇哇。”

“再哭就不给你喝！”

“哇哇哇。”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哭闹，同样的招来大队长，简直跟噩梦一样。

“我说苏老太太，你们家怎么回事呢？三天两头地让孩子们哭哭叫叫的。”大队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带着村里获得了大领导几次点名嘉奖，在嘉平村很有话语权。

瞅见苏暖哭了，大队长连忙哄着：“诶哟哟，暖暖怎么哭了？”

苏暖睫毛轻颤，哭得天旋地转，嚎声用力。

“哇哇哇，我奶，哇哇哇，我奶不给我喝麦乳精！我奶她偏心，她只喜欢男孩，说我是赔钱货，小丫头片子。”苏暖一边用小手抹眼泪，一边哭诉。

大队长脸色一沉，“苏老太太，关于这个问题，我找你谈过很多次了。现在不是封建社会，生男生女都一样。”

苏老太连连点头，苏暖在她怀里不断挣扎，苏老太抱不动，放下了苏暖。

没想到一眨眼苏暖就抱上了大队长的大腿，“哇哇哇，我奶不听话，我奶就是偏心，哇哇哇！”

大队长又黑了脸，换了个语气：“苏老太太，你的思想有问题。”

很多人都是这样，先是思想有问题，慢慢地，严重了就是成分有问题，再慢慢地就出事儿了。

苏老太心里一惊，大队长怎么能给她扣这么大一顶帽子啊，苏暖她娘许慧当初就是因为成分问题下乡后受尽了欺负，后来嫁进苏家才摆脱了这顶帽子。

苏老太赶紧地把那半碗麦乳精水喂给苏暖，嘴硬：“队长你可别冤枉我了，我怎么不喜欢我小孙女了，我家苏暖人见人爱，谁不喜欢她我第一个不同意。”

说完，连忙细声细气儿的哄苏暖：“暖暖乖，快喝！”

苏老太内心：等大队长走了，看老娘不整死你！

苏暖就喜欢看她奶被队长治得服服帖帖，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得寸进尺，埋头一口喝光：“奶，我还想喝。”舔舔唇意犹未尽。

心疼，快心疼死了。

“没有了。”苏老太把婉倒着甩了两下，表示被你喝光了。

苏暖吧唧吧唧嘴，小手指指炕上的麦乳精袋子，“队长叔叔，好大一袋子麦乳精。”

队长扫了眼苏老太。

苏老太立即乖乖地又冲了一碗，热乎乎还冒着气儿。

苏暖吹吹吹，吹冷了，又一口喝完了。

炕上的狗蛋直勾勾地盯着奶奶，方才他看到苏暖哭，竟然拍着手呵呵傻笑。

这会儿又看到奶奶喂苏暖喝麦乳精，小嘴一瘪，有样学样哇哇哭出来。

大队长见起了作用，自己还有事儿，对着苏老太交代几句扭头就走了。

等队长走远了。

苏老太掐腰，拍着缺脚破木桌子：“死丫头片子，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抽死你!”

说完就去捡屋里的扫帚。

苏暖“略略略”对着苏老太做了一个鬼脸，跟着兔子一样跑不见了。

等苏老太好不容易找到了扫帚，苏暖早就不知道去了哪个屯儿撒欢儿了。

真是糟糕的一天，浪费了一碗半麦乳精。

最糟糕的是，破木桌子被苏老太不小心一拍，开始不停晃悠，苏老太走过去没注意，“咚”地一下正中她的脚。

苏老太趴在地上捂着脚龇牙咧嘴，不懂事的小孙子在一边开心地拍掌，蹦跶着腿儿在他奶身边打转儿。

苏老太:孙子，孙女儿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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