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喜食白玉方糕。

那方糕是江都名吃，只是虽是有名，也总分得个高低先后。扬州城内一众卖白玉方糕的店铺中，数李阿婆为最。

阿婆所做方糕，由羊奶为引，且这羊奶必是清晨挤下带着膻味的新奶，为何还必须带着膻味。

这方糕不同于一般的点心，里面有一味调味是薄荷叶，待到奶块渐凝固，混以薄荷，两者清香甜腻，最是诱人。

而后于层层面皮中裹上再蒸熟，上面撒上玫瑰糖霜，就可完毕。

吃起来软酥香甜，奶香从面中逐渐散出来，先是薄荷浅浅淡淡的，而后奶味逐渐变浓，末了还有玫瑰的余味，这时若是配上自家酿的葡萄酒，别提多美味。

于是，阿疏一如去鬻那方糕。

天中微有阴雨，雾蒙蒙地有些压抑，南方天空多低沉，不比草原辽阔，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百姓，江南女子婉约，也有道理。

今日撑了把墨纸红梅伞，红梅不配白面，却找了墨色的绸面而配，原是母亲的主意。

白油纸易破且晕染极重，既换了墨绸，解决了湿面之扰，更是画面撷取自然，有说不出来的静雅。

出了家门，恰碰到邻府王氏的长孙。

“ 疏小郎，今日这把墨伞极为好看。” 白袍小郎提剑过，笑着说道。

王家长孙名柬，字谦裕，家人虽让他饱读诗书，自己却醉心于研究兵法之事，不欲与寻常书生为伍。

只认为二哥为人生知己，青梅煮酒论英雄，天下三分化于胸怀之间，英雄自属美人折，而后一起大笑，随后作罢，闲敲棋子落了灯花。

“ 近日未曾见到徵之，可是又去了何处胜景独赏，也不叫着大家一起 ？”

“ 二哥闻西湖美景，心下来兴致，便去了，昨日午后才行。”

阿疏立伞回答，淡淡飒飒，别有姿态，王谦裕不由多看了两眼，才发现一起长大的小妹竟然已经出落的这么清丽脱俗了。

世人多传，“ 李氏二郎春风骨，不比仲永未可知。”

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二郎最不喜娇娘红袖在侧，志为揽巍山河川之胜景， 遍访疆土之域，且登峰顶，自审狂风舞，可下川海，飞流激荡才叫快意人生。

且唯念独行，从不喜和旁人一起。

“ 白玉珠乱潮，入水云寒天，想必极阔眼目，吾等徵之尔后大作，疏小娘，有事先走一步，告辞。” 谦裕总是火急火燎，心中虽有丘壑，却口直心快。

阿疏笑着挥手，想着谦裕哥哥这样急躁的样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下有些紧张。算了算了，想着阿婆怕是快要打烊，便加快脚步过去。

待到过去，果真是晚的，问了阿婆，道最后一块白玉方糕刚被买走。说是看那郎君怪得很，直问那白糕为何自己竟得不知，阿婆匪思的很，想着这郎君必不是扬州之人，且出手不凡，举止气度，想是北方刚来的某个贵家公子，便未多问，只是切了卖走。

阿婆知道每日午后，李家阿疏总会来鬻那方糕，便总是为她留着些。

只是今日这公子自知不凡，便也没多话，乱世安时，皆有安身之道，故而寡言。

“ 阿疏莫要丧气，阿婆今日多做了桂花凉粉，送与你可否？”

李阿婆儿女皆于战乱不幸，现在孑然一身，甲子虽至，身体也疏朗健康，叫人有的宽慰。

阿婆的手艺极好，桂花凉粉更是不错。

阿疏五岁那年暑热极重，从荷塘消暑回来的时候衣衫全然湿了，阿婆见后慌张以为这傻乎乎的丫头莫不是被人抢了，忙招到屋里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细细询问了才知事自己玩耍时弄湿的，顿时气笑着，也不知说什么好。

而后见这女娃所着衣物是极好的，路上乍一看平平不出奇，而后细看是暗金色的锦缎，流光溢彩富贵天然，心下便有了猜测，这世族的底蕴，绝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可比的。

阿婆便态度冷淡了些，不欲与之参杂，只是阿疏白嫩水灵，伶俐可爱，黏人的紧，日子一长，这脸色便也冷不下来了。

有一日，自己独自做了桂花凉粉，在院子下乘凉，碰巧小丫头过来玩耍，便与了她吃，而后一发不可收，日日央求着要吃，难缠的让人哭笑不得。

只是这桂花凉糕的工序实在是复杂。

须得秋季刚开的桂花采下，此时的桂花花气被花瓣包裹着，还未完全显露，待到做时，桂花花瓣遇热完全张开，这香气便肆无忌惮地全部涌现，那时候这庖屋里满是四溢的香气，才是上等。

而后凉粉草，米麦，豌豆混合做成基料，若想凉粉有嚼劲而不塌软，一定要加入杂粮面混合起来，而后上笼蒸两个时辰，此时在满是桂花香的庖屋里待凉粉完全凉透，这凉粉必然满是桂花芳香，自然清新。

而后改刀切成条状，上面撒上磨好的芝麻酱汁，这芝麻酱汁也不可磨的太细，一定要留一些颗粒才叫刚好，再加入些许粗盐和甜酒调味，方可食用。

这凉粉入口极滑溜，而后嚼到些个芝麻颗粒，甜咸适中，欲罢不能。

阿疏自是极喜爱的，只是偶一次见到繁杂的工序，怜惜阿婆身体疲累，便不再嚷着要吃，偶尔阿婆提起，也罢手说今日吃食过多，改日再吃。

阿婆何尝不知道小丫头冰雪聪慧，便自己偷偷做了塞给她，也是开心的。

莫道世间情义薄，只瞧这祖孙俩，便是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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