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怀疑，兄长是不是在计划自己百年之后，我还能够有所依仗，是不是在自己还有足够实力的时候，便先早早地为我铺好路。

女人的第六感往往准的可怕，而现实往往也会来的猝不及防。

九重天上，瑶池仙宴，天雷降世的时候我还没有晃过神儿来。为什么兄长渡劫将近的消息一点儿没有传出来，我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然而还没等我扑上去，昆仑便先一步踱了过来，伸手压住了我的肩膀。

“尊神渡劫的紫雷谁都没办法阻止，就算是你上去，也只能徒添一具劫灰罢了。青羊，你冷静点儿！”昆仑急切道。

紫金色的雷光铺天盖地，衬的里面的人身弱而渺小。

我无力冲上前，只能眼看着雷光吞没视线，也吞没视线尽头的那个人。

人在极致痛苦的时候，往往会混乱时间与空间，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梦境。

在我的印象里，那些情形都宛若南柯一梦，不知是真是假。

我更希望那些都是假的，我一觉醒来兄长还在，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

可现实与想象往往处于两个极端，就像是天平的两侧，若是一侧失衡，另一侧也会瞬间倾倒。心中所想的和真正发生的，往往都是不同的。

再睁开眼的时候，是在西昆仑。

西昆仑依旧鸟语花香，一切都与千年前没有变。我惊坐起来，长发散乱在胸前身后，红着眼睛抓住身前之人的手腕：“我怎么会在这儿？”

“喝药吧。”昆仑手中的调羹搅了搅碗中的汤药，将碗递给我：“等你恢复一点，我陪你回蓬莱将你兄长的后世料理一下。蓬莱王氏只剩下你这一根独苗，君位还得你来继承……”@&@!

我仍旧不愿相信，抬手推开了药碗，滚烫的汤药倾了西昆仑君衣袖。

黑褐色的汤药渗进雪白的袖管儿之中，染上了一大片的污渍。昆仑生性好洁，此时却也来不及去管袖上的污渍，忙上前将我拉了回来。

“青羊，别胡闹。”他抓着我的手臂，给房间的大门上了一层禁制，不让我乱跑。

我的大脑嗡鸣混乱，整个人就像是生生敲了一闷棍一般生疼，至今我也不愿意相信，兄长真的不在了这个事实。

只要兄长还在，就算是北海蓬莱与三界的情势再危机，我也能无忧无虑的当我的孩子。*$&)

可现在兄长不在了，蓬莱一脉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再也没有谁能够依靠了。

对于我来说，一方面是失去亲人的悲痛，另一方面更是重担即将压在肩上的恐慌。

一切的美好都将会随着光阴而逝，人之一生，从相遇的一瞬开始，就是为了分别。

我早就懂这个道理。

蓬莱仙尊仙解于世，整个蓬莱都人心惶惶，好在尚有玄武能够暂且安稳局势。

他虽不是尊神，却有堪比尊神的法力，也是兄长留给我的一个底牌之一。上古神兽的寿命无穷无尽，在我有生之年，只要玄武还在北海蓬莱，我便可以高枕无忧。

那一段时间，是我至今不敢忆起的。

每天清晨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看着第一缕晨光顺着窗棂倾尽房间的时候，我的精神就紧紧的绷着，活像是一根拉紧了的弦。

我开始怕见人，怕黑，更怕雷声。

特别是阴雨天的雷声，天上笼罩着的乌云是我解不开的噩梦，就算是昆仑给我做了再多的疏导都没有用。

我甚至一度对北海蓬莱的事物抵触，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什么都不记得，就此赖在西昆仑不走。

让那些所谓的尊位，所谓的荣辱全都见鬼去吧。

可这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兄长的丧期还没过，北海的上前仙神便一同围到了西昆仑外，跪求昆仑让我回北海蓬莱。

上至蓬莱大长老，小至小岛上的地仙，不知名流域的水神，远远看去一眼望不至边际。

当然，这些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赶来，也不是为了让我即位的。

“而今仙尊身归混沌，整个北海蓬莱群龙无首。帝姬不回蓬莱主持大局，一直赖在这西昆仑像什么样子？西昆仑君能够护佑你一时，还能护得了你一世么！”

“若是帝姬不想回蓬莱也好，烦请您拟一道诏书，便说青羊帝姬无能无德，难以掌管北海蓬莱诸仙者，今后蓬莱尊者之位有能者居之，我们绝不再来打扰帝姬清修。”

往昔被兄长压着不敢说话的人现在一个个全都叫嚣了起来，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这一群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就算是我成功继尊位，也迟早会被他们挑出错处来，从神坛上拉下去。

最好的办法，便是暂时先不迎其锋芒，待过些时日风头过去再做打算。

很多时候人真的就是如此，身后再无倚仗之后便会坚强许多。

兄长还在的时候，我像极了听话的好孩子和懂事的好妹妹，兄长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不管我心中欢喜还是不欢喜，都绝不会忤逆兄长的意思。

我一直都觉得，兄长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欺骗我的人。

可现在兄长不在了，一切的一切都要我自己来拿主意了。

不管是自己的事情还是蓬莱的事情，所有的重担都越过他落在了我的身上，沉重的让人直不起腰来。

这一次，就算是昆仑都不能帮我了。

上一次逼嫁还算得上是我的个人私事，可这一次却是整个北海蓬莱的大事，就算是昆仑也难以插手。

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苏蓁和夜重华来西昆仑做客，算是给我解了围。

那两个我不知道是该感谢，还是该去恨的人。

没有办法相见，就只能避而不出，好在昆仑没有逼我，让我自己留在房间里，又留下两名仙侍照看我，便去待客了。

蓬莱一脉，不管是父亲还是兄长，身体里都是留着好战者的血液的。

唯独我算是个意外，或许是从小便法力不强的关系，我似乎是继承了母亲的慈柔，对苏蓁二人恨不起来。

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知晓，就算是没有他们两个，兄长也难渡这一劫。

他从很多年前就已经预测到自己的死亡了，这才不遗余力的给我铺好了后路。

近万年的征战，为了北海蓬莱的安稳和为我寻找灵药战伤无数。说到底，兄长的死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怪不了任何人。

昆仑常问我未来想要怎么办，现在的我已经无人可倚靠，就只有他一个人还愿意对我好。

所以这等时候，我一般都会怀着期冀的回应一句：“就算是哥哥不在了，总归还是有你的。”

而这种时候，昆仑一般都会开玩笑似的反问我一句：“若是我也不在了呢？”

自从兄长走后，我最怕听到这样的话，也害怕被抛弃。

我觉得我就像是患了应激障碍，虽说仙者摒弃七情六欲，对生老病死都该无感无念。可我还是会伤心，会一遍遍像是折磨自己一样的想起。

这种情绪对我的侵蚀，就像是兄长能够预测到自己的命数，却无从躲避一般。

明知是劫，却躲不过。

“蓬莱真当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人了，只不过他保护你的方式错了。”那一日，昆仑同我说道。

我每日只睡两个时辰，精神时常都是紧绷着的，一旦松懈下来便会昏昏欲睡。

昆仑同我说事情的时机不大对，正赶上我昏昏欲睡却还稍有些意识的时候。

便听他的声音清隽，却像是故意压低了声音：“若是我，一定会想方设法补齐你的仙根，或是远远的将你送至化外仙境。”

“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没有与之相匹配的能力，却坐拥了太多的好东西，往往更容易给自己招来祸患。”

这句话，我只听到了前半句，甚至未加细想的便睡过去了。

每天要学习的阵法和术术费心劳神，很多次我疲惫的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睡着，第二日一早都是在房间里醒过来的。

我不知道送我回去的是不是昆仑，但我心里这样想着，那便是了。

人之一生，八苦三毒谁都避免不了。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我知道逃不开也无法避免，便只能强迫自己去适应。

兄长不在了，蓬莱却还在。他将自己搏命死守的山河留给我，我便绝对不能辱没了他的信任。

北海蓬莱的尊位，我是一定要坐的。蓬莱的赫赫威名，也不能在我的手中断送！

曾经，我从不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这句话，因为人的天赋高低本就有限，有天分的人学习一日，甚至比没有天分的人学习一年还要强得多。

可我却也相信另一句话，天道给人关上了一扇门，就一定会再给他打开一扇窗。

疲惫和自我怀疑往往是最能摧毁一个人心智的，那一日苏蓁二人上西昆仑，我多喝了两杯。本以为只是普通的果酒，却不想苏蓁带来的是天柱山埋了百年的陈酿。

古人所写的“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诚不欺我，人一旦喝多了，精神恍惚的时候，总是能看到自己想见的人，做一点平时不敢做的事。

我以为我会看到哥哥，会看到他像往昔一样伏案办公，劝我先睡。